從車站走回家,驀然徹悟些什么的時候,已經不再嘗試去流淚。
我孤身來到舊校,像似巡禮徒朝圣神祗,或者是讓從回憶里衰敗的葉從隨風逐流的不安中悄然歸根。磚紅的教學樓藏匿在椰樹岑參如犬齒般的陰翳下,透明的玻璃窗泛著金箔紙的光斑,錯落有致的打照在臨街樓閣陽臺的白瓷磚上。
恍惚之間對著教學樓良久的矗立很久才發現,有的時光不再挪移。
曾經有段時間,因為班級被用作考場,全班遷居到高三年空置的教室里上課的時候,云上有海,雪花般的浪潮翻涌而過。遠景覆蓋在邈遠的云層里,最高層頂樓上鮮綠的盆栽清晰可見。我只消抬頭,目光便同翩躚過境,因為那些云離得太近,碩大而潔白的云團失焦般浮動在窗欞外。看久就失神的將老舊的玻璃窗撥開,發梢吹拂過耳廓,周遭清風如同碧玉冰涼。探頭從窗外俯瞰全景的話,自己就是行居在墨綠的樹冠和花開的枝杈間的鳥雀,安謐的梳理著絨毛,撲騰下翅膀然后瞇上眼眶里的黑珠。
某一刻有種執念,竟想坐坐在這間透明澄清的教室里,嗅著馥郁的花香,看著陰涼的云團同深海里的鯨魚兀自穿透并浸濕衣衫。
一張課桌上雕刻的字跡足矣喂飽閑暇時光,只是看多的盡是歡愉的字跡,那些骯臟的記憶都痛苦的存在,然后又如墻壁上的白漆脫落成糜粉,蘸著衣角,可有可無的一抹灰白。
離開教室的最后,用粉筆寫下不著邊際的朦朧詩,還煞費苦心的標注詩人和書名出處。
童稚和微妙的心境,看上去只有妄想彌補三年期里,存在感稀薄的缺憾之嫌,已經消逝不見。
我繼續行走著,想著現在的種種,不論是朋友還是陌生人也好,現在我的范圍里能做只有的回溯,只有從模糊的回憶試圖挖掘陳善可乏的細枝末節,我記得,沉重的呼吸沉溺在光下,一半光輝閃耀,一半陰霾彌漫,而后濕漉漉的街衢和沾滿露水的蕨類,青苔滲透的墻角,有凝重的水霧氤氳,蒸騰的花香和敗葉枯枝,積蓄在下水井蓋縫隙里的棉絮…
除了這些,還有尚未遇見明日的自己。
“滇紅的鳳凰花瓣抖落,連風聲都是都淚聲俱下。”
懨懨的午后酷暑難耐時,只能一個人走過的自己,左手邊是川流不息,噴吐熱浪的馬路,我試圖將此定格為多年后回溯往事的陳谷,都被那嗆鼻的濃煙尾氣扼殺住了思緒。可在很早之前,無論光行走了多遠,永遠都是一幅溫柔寧靜的風景,窗玻璃是淺褐色的,陰天濃重的烏云在暴雨咆哮時,我就隔著霧雨朦朦的褐色窗戶眺望被雨點擊落的世界,偶爾斑鑠的鐵欄桿上棲居著一兩點尾翅欣長的鳥雀都會雀躍不已的小孩,喜歡撒下大把金色的谷粒,仿佛那是那個年紀里全部的希望。
現在想看那些云海,卻被鱗次櫛比,熱氣噴薄的建筑群和烈焰阻擋,山巒依舊,只消蕪穢的綠似濃抹的殮妝,劣質的風與喧囂的吵鬧,鴿群繚繞,也只能渺小如蚊蠅般的星星點點,樓宇間彌漫的煙酒腥膻就將綿軟的心情消融成干裂的尸骨。
我曾自顧自的長久凝視著各種窗外的風景,我不會忘記在舊校的行政樓藏匿著一節直通蒼穹的樓梯,也不會忘記在塵埃漫漫的辦公廳外,即便被質地粗糙的塑料扶把摩挲刮蹭著手肘,深黑的塑料板上殘留著霸道的鞋印,冷氣吹不盡悶熱的空間里,窗外卻有著青嵐與白云時的那份感動。缺乏修葺的露臺溢滿鮮綠的野草,只有一街之遙的民樓天臺上擺放著孜然瘋長的仙人球,墨綠的根莖或是藤蔓從碎裂的盆罐逃逸,彎曲柔軟的懸掛在空中。
那時的我幾乎忘記了那場隆重的談話,我迫切的想要復述當時的所見而非所聞時,掐指算算,等到對言辭陳訴的疑惑消散,現在的我距離那時的風景已經過去了三年。
算不上太久吧,至少比起整日沉浸在臆病和惶恐之中,度日如消磨一尊巉巖一樣的現在,實在是微不足道。
再說說更早的事情。
比如像那些童年里特征性的標志物,無論是籮筐里的毛絨玩具,還是孱弱的啼哭聲,都不能提及半點同溫情為鄰的過往,有的也只剩下夢境里荒誕的幻想——錦鱗搖曳的潭水蔓延到床邊,眨眼間便有無數鱗片閃爍的魚族成群的蜂擁而過,濕膩的魚鰭仿佛觸手可及。從極高的跨江橋梁上俯瞰到只有骨架與殘肉的魚靜臥在灰泥的江河里,露出直挺而尖銳的獠牙。
哭著從夢中醒來,不是因為心痛如絞的事情,往往是連嚎啕聲都聽不見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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