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李大嬸是個寡言少語相貌平平的農(nóng)村婦女,嫁到我們村以來可謂是默默無聞,從未引起過大家的注意。前幾年,她丈夫在礦上意外出了事故,一命嗚呼,旁人跟著擠了點淚花,也不由的為這個不幸家庭擔憂起來:再是完了,家里兩個孩子還拖上個老太婆,擔子不輕,她一個年輕女人可怎擔得起啊?
更何況這么年輕不改嫁才怪!一年過去,風平浪靜,李大嬸獨個兒挑著重擔走著,村里人的視線轉(zhuǎn)移了,關(guān)于為李大嬸憂啊慮啊的話也漸漸聽不見了。但上蒼無眼,大嬸婆婆趙奶奶應證了什么叫禍不單行——飽受晚年喪子之痛的她突然得了中風。李大嬸東家借西家湊的為婆婆花了一大筆錢也無濟于事,趙奶奶雖保住了老命,但落得個眼神木納,大小便全自然解決——拉在床上的地步,一天到晚只會發(fā)一個音:eee……有人說是她想兒子,有人說她是喊餓,我只看見過一次,趙奶奶只會不停的往嘴里塞東西,然后不停的喊eee……即便是大嬸剛為她喂了飯。
大嬸仍是以前的大嬸,只是話愈發(fā)少了。“一家四口全壓在她肩上可真的不容易啊!”“她家還是那么井井有條啊!”“女中豪杰,女強人啊!”……關(guān)于大嬸的話村里又開始彌漫起來。
也許是大嬸的悉心照料,趙奶奶的語言開始豐富起來,遺憾的是她豐富起來的語言有點不盡人意,“你滾……”“我兒子死了,這里不需要你了”“你想害我死啊”……除了罵還是罵,罵的對象更叫人心寒,不用說,我們無辜的李大嬸可多怨啊。
“唉,苦命的女人,這老太婆還不如死了的好”,村里這句話是經(jīng)常被人提起的。
大嬸仍是以前的大嬸,除了臉上的膚色變得黝黑,神情的疲倦,發(fā)絲顯得枯槁些,我沒發(fā)覺她有其他的變化。
有一天,弟弟過生日,媽媽讓我拿些蛋糕給趙奶奶嘗嘗鮮。我跟著大嬸來到了奶奶的臥室,房間被褥都很整潔,不會令人覺著這是一個有著常年臥床病人的房間。大嬸小心翼翼地把躺在床上的趙奶奶扶起來,拿起旁邊床頭的枕頭,利索地墊在李奶奶背后,隨后端起蛋糕,刮起小半勺送到趙奶奶嘴邊。可趙奶奶不領情,撅著嘴,閉著眼,大嬸見狀,像哄小孩似的說:“媽,藍兒送的蛋糕,好甜,嘗嘗吧,藍兒疼你呢!”趙奶奶終于開啟干癟的嘴。可吃了沒幾口,只聽見“噗噗噗”的聲音,前功盡棄,地面上被子上大嬸的衣上全涂上了唾沫攪拌過的蛋糕。大嬸忙不迭的給趙奶奶捶背,可趙奶奶卻把頭一偏,養(yǎng)自己的神去了。大嬸一邊對著我尷尬的笑著一邊又忙著換被褥擦洗地面去了……過了一會,趙奶奶也許神養(yǎng)好了,精神足了,又開始沖著大嬸念起經(jīng)來:“滾啊,你還不走,滾啊……”大嬸的淚終于奪眶而出:“媽,你放心,我遲早會走的,會去見你的兒子的,但現(xiàn)在怎么走啊,我還得替你兒子照顧你啊,還有你的孫子,我走了……”“嗚,嗚嗚……”
大嬸的腳步又向前邁進了一年多,趙奶奶終被無情的生命之神帶到了盡頭,臨走前,也許是回光返照,她突然恢復了常人的清醒,眼角淌著兩行淚,拉著大嬸的手顫巍巍的說:“好……好媳婦……好……”話未說完,頭一偏,歸西了。
出殯那天,大嬸的哭聲震動了整個村子,她跪在趙奶奶的墓前,就像一攤爛泥似的。
人家都說:“老太婆福氣好,攤上了一個好媳婦。”我卻在想:真的只是趙奶奶福氣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