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絳散文集《花花兒》散文
我大概不能算是愛貓的,因為我只愛個別的一只兩只,而且只因為它不像一般的貓而似乎超出了貓類。
我從前蘇州的家里養許多貓,我喜歡一只名叫大白的,它大概是波斯種,個兒比一般的貓大,渾身白毛,圓臉,一對藍眼睛非常嫵媚靈秀,性情又很溫和。我常胡想,童話里美女變的貓,或者能變美女的貓,大概就像大白。大白如在戶外玩夠了想進屋來,就跳上我父親書桌橫側的窗臺,一只爪子軟軟地扶著玻璃,輕輕叫喚聲。看見父親抬頭看見它了,就跳下地,跑到門外蹲著靜靜等待。飯桌上盡管擺著它愛吃的魚肉,它決不擅自取食,只是忙忙地跳上桌上又跳下地,仰頭等著。跳上桌子是說:“我也要吃。”跳下地是說:“我在這兒等著呢。”
默存和我住在清華的時候養一只貓,皮毛不如大白,智力遠在大白之上。那是我親戚從城里抱來的一只小郎貓,才滿月,剛斷奶。它媽媽是白色長毛的純波斯種,這兒子卻是黑?自由?罕成先?齪讜玻?惶鹺諼舶停?鬧緩謐ψ櫻?成嫌性仍鵲牧礁齪詘朐玻?夾擯秩舜韉拇蠛諮劬擔?蟮謎諶グ敫雋常?還?湟彩嗆詰摹K?竊擦常?依堆壑椋?凵裰?啦皇浯蟀住K?霰蝗吮С齔搶矗?簧??苯謝健N也蝗蹋?研∶ūг諢忱鏌徽?歟??運?臀易釙住?
我們的老李媽愛貓。她說:“帶氣兒的我都愛。”小貓來了我只會抱著,喂小貓的是她,“花花兒”也是她起的名字。那天傍晚她對我說:“我已經給它把了一泡屎,我再把它一泡溺,教會了它,以后就個臟屋子了。”我個知道李媽是怎么“把”、怎么教的,花花兒從來沒有弄臟過屋子,一次也沒有。
我們讓花花兒睡在客堂沙發上一個白布墊子上,那個墊子就算是它的領域。一次我把墊子雙折著忘了打開,花花兒就把自己的身體約束成一長條,趴在上面,一點也不越出墊子的范圍。一次它聚精會神地蹲在一疊箱子旁邊,忽然伸出爪子一撈,就逮了一只耗子。那時候它還很小呢。李媽得意說:“這貓兒就是靈。”它很早就懂得不準上飯桌,只伏在我的座后等候。李娟常說:“這貓兒可仁義。”
花花兒早上見了李媽就要她抱。它把一只前腳勾著李媽的脖子,像小孩兒那樣直著身子坐在李媽臂上。李媽笑說:“瞧它!這貓兒敢情是小孩子變的,我就沒見過這種樣兒。”它早上第一次見我,總把冷鼻子在我臉上碰碰。清華的溫德先生最愛貓,家里總養著好幾只。他曾對我說:“貓兒有時候會聞聞你,可它不是吻你,只是要聞聞你吃了什么東西。”我拿定花花兒不是要聞我吃了什么東的,因為我什么都沒吃呢。即使我剛吃了魚,它也并不再聞我。花花兒只是對我行個“早安”禮。我們有一罐結成團的陳奶粉,那是花花兒的零食。一次默存要花花兒也聞聞他,就拿些奶粉做賄賂。花花很懂事,也很無恥。我們夫婦分站在書桌的兩頭,貓兒站在書桌當中。它對我們倆這邊看看,那邊看看,要往我這邊走,一轉念,決然走到拿奶粉罐的`默存那邊去,聞了他一下臉。我們都大笑說:“花花兒真無恥,有奶便是娘。”可是這充分說明,溫德先生的話并不對。
一次我們早起個見花花兒。李媽指指茶幾底下說:“給我拍了一下,躲在那兒委屈呢。我忙著要掃地,它直繞著我要我抱,繞得我眼睛都花了。我拍了它一下,瞧它!賭氣了!”花花兒縮在茶幾底下,一只前爪遮著腦門子,滿臉氣苦,我們叫它也不出來。還是李媽把它抱了出來,撫慰了一下,它又照常抱著李媽的脖子,挨在她懷里。我們還沒看見過貓兒會委屈,那副氣苦的神情不是我們唯心想象的。它第一次上了樹不會下來,默存設法救了它下來,它把爪子軟軟地在默存臂上搭兩下,表示感激,這也不是我們主觀唯心的想象。
花花兒清早常從戶外到我們臥房窗前來窺望。我睡在離窗最近的一邊。它也和大白一樣,前爪軟軟地扶著玻璃,只是一聲不響,目不轉睛地守著。假如我不回臉,它決不叫喚;要等看見我已經看見它了,才叫喚兩聲,然后也像大白那樣跑到門口去蹲著,仰頭等候。我開了門它就進來,跳上桌子聞聞我,并不要求我抱。它偶然也聞聞默存和圓圓,不過不是經常。
它漸漸不服管教,晚上要跟進臥房。我們把它按在沙發上,可是一松手它就躥進臥房;捉出來,又躥進去,兩只眼睛只顧看著我們,表情是懇求。我們三個都心軟了,就讓它進屋,看它進來了怎么樣。我們的臥房是一長間,南北各有大窗,中間放個大衣櫥,把屋子隔成前后兩間,圓圓睡后間。大衣櫥的左側上方是個小櫥,花花兒白天常進臥房,大約看中了那個小櫥。它仰頭對著小櫥叫。我開了小櫥的門,它一躥就躥進去,蜷伏在內,不肯出來。我們都笑它找到了好一個安適的窩兒,就開著小櫥的門,讓它睡在里面。可是它又不安分,一會兒又跳到床上,要鉆被窩。它好像知道默存最依順它,就往他被窩里鉆,可是一會兒又嫌悶,又要出門去。我們給它折騰了一頓,只好狠狠心把它趕走。經過兩三次嚴厲的管教,它也就聽話了。
一次我們吃禾花雀,它吃了些脖子爪子之類,快活得發瘋似的從椅子上跳到桌上,又跳回地上,歡騰跳躍,逗得我們大笑不止。它愛吃的東西很特別,如老玉米,水果糖,花生米,好像別的貓不愛吃這些。轉眼由春天到了冬天。有時大雪,我怕李媽滑倒(她年已六十),就自己買萊。我買菜,總為李媽買一包香煙,一包花生米。下午沒事,李媽坐在自己床上,抱著花花兒,喂它吃花生。花花兒站在她懷里,前腳搭在她肩上,那副模樣煞是滑稽。
花花兒周歲的時候李媽病了;病得很重,只好回家。她回家后花花兒早晚在她的臥房門外繞著叫,叫了好幾天才罷。換來一個郭媽又兇又狠,把花花兒當冤家看待。一天我坐在書桌前工作,花花兒跳在我的座后,用爪子在我背上一拍,等我回頭,它就跳下地,一爪招手似的招,走幾步又回頭叫我。我就跟它走。它把我直招到廚房里,然后它用后腳站起,伸前爪去抓菜櫥下層的櫥門——里面有貓魚。原來花花兒是問我要飯吃。我一看它的飯碗骯臟不堪,半碗剩飯都干硬了。我用熱水把硬飯泡洗一下,加上貓魚拌好,花花兒就乖乖地吃飯。可是我一離開,它就不吃了,追出來把我叫回廚房。我守著,它就吃,走開就不吃。后來我把它的飯碗搬到吃飯間里,它就安安頓頓吃飯。我心想:這貓兒又作怪,它得在飯廳里吃飯呢!不久我發現郭媽作弄它。她雙腳夾住花花兒的腦袋,不讓它湊近飯碗,嘴里卻說:“吃啊!吃啊!怎不吃呀?”我過去看看,郭媽忙一松腿,花花兒就跑了。我才懂得花花兒為什么不肯在廚房吃飯。
花花兒到我家一二年后,默存調往城里工作,圓圓也在城里上學,寄宿在校。他們都要周末才回家,平時只我一人吃飯,每年初夏我總“疰夏”,飯菜不過是西紅柿湯,涼拌紫菜頭之類。花花兒又作怪,它的飯碗在我座后,它不肯在我背后吃。我把它的飯碗挪在飯桌旁邊,它才肯吃;吃幾口就仰頭看著我,等我給它滴上半匙西紅柿湯,它才繼續吃。我假裝不看見也罷,如果它看見我看見它了,就非給它幾滴清湯。我覺得這貓兒太唯心了,難道它也愛喝清湯!
貓兒一歲左右還不鬧貓,不過外面貓兒叫鬧的時候總愛出去看熱鬧。它一般總找最依順它的默存,要他開門,把兩只前爪抱著他的手腕子輕輕咬一口,然后叼著他的衣服往門口跑,前腳扒門,抬頭看著門上的把手,兩只眼睛里全是懇求。它這一出去就徹夜不歸。好月亮的時候也通宵在外玩兒。兩歲以后,它開始鬧貓了。我們都看見它爭風打架的英雄氣概,花花兒成了我們那一區的霸。
有一次我午后上課,半路上看見它“嗷、嗷”怪聲叫著過去。它忽然看見了我,立即回復平時的嬌聲細氣,“啊,啊,啊”向我走來。我怕它跟我上課堂,直趕它走。可是它緊跟不離,直跟到洋灰大道邊才止步不前,站定了看我走。那條大道是它活動區的邊界,它不越出自定的范圍。三反運動期間,我每晚開會到半夜三更,花花兒總在它的活動范圍內迎候,伴隨我回家。
花花兒善解人意,我為它的聰明驚喜,常胡說:“這貓兒簡直有幾分‘人氣’。”貓的“人氣”,當然微弱得似有若無,好比“人為萬物之靈”,人的那點靈光,也微弱得只夠我們惶惑地照見自己多么愚昧。人的智慧自有打不破的局限,好比貓兒的聰明有它打不破的局限。
花花兒畢竟只是一只貓。三反運動后“院系調整”,我們并入北大,遷居中關園。花花兒依戀舊屋,由我們捉住裝入布袋,搬入新居,拴了三天才漸漸習慣些,可是我偶一開門,它一道電光似的向鄰近樹木繁密的果園躥去,跑得無影無蹤,一去不返。我們費盡心力也找不到它了。我們傷心得從此不再養貓。默存說:“有句老話:‘狗認人,貓認屋’,看來花花兒沒有‘超出貓類’。”他的《容安館休沐雜詠》還有一首提到它:“音書人事本蕭條,廣論何心續孝標,應是有情無處著,春風蛺蝶憶兒貓。”
一九八八年九月
中秋散文集
【一】又到中秋
一直在思考著這樣一個命題,在傳統和現代的角逐中,什么樣的事物最終能得勝。或者說,什么樣的傳統和現代性更能占據廣大的人心陣地,贏得成為未來人們視為傳統的百世流傳的資格。這或許算不上什么命題的思考,只是一廂情愿的胡思亂想罷了,不免讓長于思索的人們為之莞爾。
對于中秋,已經許久沒有什么深刻印象了,不過恩賜的法定的假日倒讓我常常有機會擺脫工作的紛擾,能夠坐在家里享受一兩天的清靜,陪一陪妻兒,讀一讀養心文字,暫得一時心靈的休整和安寧。我相信,對于很多現代的人們,大概和我一樣,中秋這樣的節日的意義似乎也僅此而已。當然,也有人們將這短暫的假日付諸于喝酒打牌、燈紅酒綠之類,以獲得一種別樣意義的休息,這也許正是現代對于傳統之挑戰的一種。
時光如梭似箭,時代大步前進,穿梭在中秋團圓路上的人們也許依然還有很多,美好的中秋印象也許能在新一代的心中留下更為現代的深刻記憶。但這樣的記憶到底會是什么樣子,我們無從猜想,只有到他們寫回憶文章的時候才可以看得到。就如同我這樣年齡的人寫自己記憶中的中秋一樣,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自己的中秋的模樣。世間的事物也許就是這樣在一代代人的心中逐漸成長和轉換,積累和沉淀成任后人解讀的歷史。
轉眼又是一年中秋到來,盡管不斷豐富的生活與增長的年齡使人增添了一些故作思考的情狀。但想起中秋,依然會浮現出一些美好的印象。畢竟,傳統與記憶之間有著難以割斷的關系,否則就無所謂傳統。總是記得,在陰歷八月的鄉村,天空總是格外高遠晴朗,秋風拂面的感覺令人心情暢快,田野的莊稼漸次開始收入家家戶戶的倉里和缸里,曬場上花生、黃豆之類的收獲物也已經干了水分,村頭桔樹上也綴滿泛紅的桔子,豐收安詳的氣息彌漫寂靜的鄉村。
中秋這一天,村里的人們總是早早地起床,趕往臨近的圩鎮,買回一些月餅和柚子,或者到自家的樹上摘下一些早熟的桔子,預備著晚上的祭月之用。婦女們則是在家里忙活著宰殺一兩只雞鴨,在村里的井沿邊一邊說笑,一邊細細地拔盡殘留的羽毛,洗靜內臟,以備一頓豐盛的晚餐。除了做這些事情,其余時間照例是在田間地頭忙碌,在園子里施肥澆水,只是會比平時稍微早一點回家,在灶房里忙活一陣,然后在炊煙還未散盡的暮靄中圍坐一起,吃罷晚飯。
等到圓圓的月兒升起之時,就是孩子們真正體驗節日快樂的時候。一陣接著一陣的爆竹聲響過,家家門前紅燭高照,滿桌滿凳的月餅、柚子在月光下散發著幽香。孩子們趁著月光在村巷間打鬧嬉戲,追逐玩耍,倘是遇到周末,第二天無需上學,這樣的喧鬧可以持續到月兒西沉,月餅和柚子之類無疑會成為最好的夜宵。這樣的時候,我經常坐在門前聽老人們聊天,間或用手指著月亮問一些異想天開的'問題。大人們總是說,千萬不要用手指著月亮,否則要爛耳朵的。我雖然不信,但也不敢當面做這樣對月亮不敬的姿勢,有時偷偷跑到無人的小巷,悄悄的用手指著月亮自說自話,但是從來沒有爛過耳朵。
長大以后我常想,中秋無非是人們對于遙遠的月亮的一種景仰,以致于用威嚇的辦法教幼稚的孩童對它產生敬畏。因為它圓的美麗,圓的純粹,人們便將美好的愿望賦予它,于是在千百年的流傳中就成了一種節日,成了一種良好的傳統。現在的物質豐富時代,可供人們寄托和追求的事物不斷增多,遙望圓月的思念情懷越來越少,月亮或許會在人們的心中漸漸失去原來的位置罷。盡管如此,我又想,圓月的皎潔美好也許并非其他事物可以代替,當財物、功名、利益、短促的快樂之類的東西并不能給人們帶來更多的幸福時,中秋這樣的傳統也將長久在人間傳續。
【二】中秋
中秋。月圓。
頓號與句點占據大篇幅的空隙,一段間隔,一段告結。
一個人流連光谷步行街天臺,晚風傳送著深秋的脈脈含情,聒噪的人聲湮沒了異地的相思。左手是冰冷的粉紫色瑪瑙手鐲,百無聊賴地打轉。右手沉甸甸的購物袋,一些酥皮月餅。總要添一些節日氣氛,即便心情落寞而荒涼。
街角的流動KTV。三塊錢一首歌。沒有猶豫地點了王菲的《紅豆》。與小說無關。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沒有什么會永垂不朽。不止是有時候。那些縹緲的細水長流,斷送在冗長無眠的背后。我依稀回想著冷漠無言的眼眸,一邊紀念,一邊忘卻。
燈火通明下流離的行人。舉著手機拍下璀璨的霓虹。侶人親密地擁抱隨即接吻,絲毫不理會路人的眼光。而又有誰還會饒有興致地欣賞,紅旗飄揚,赫然的60周年喜慶紅色令所有的小小幸福都陪襯得微不足道。
陌生人圍觀的掌聲。微笑著作揖回應。轉身離去。身后一個男子蒼涼寂寥的歌聲縈繞耳畔。并不留戀。
公交車走走停停,這是擁擠的城市。已經容下了太多的路人。
月是故鄉明。清冷的色澤如洗,笑顏在微涼中褪去。
小團圓。與張愛玲無關。
是我的淺吟。節日快樂。
【三】一個人的中秋
今夜,注定了你的月亮在北方,注定了我的月亮在南方。
今夜,你說你北方的月亮很圓、很亮,照徹山河、輝耀大地、情滿人間……
今夜,我的月亮沒有出來,沒有出來,它躲在厚重的雨云背后,似乎是不想看到成都淅淅瀝瀝的中秋,又仿佛是不想聽到成都滴滴答答的秋寒。
今夜,在成都,舉頭望見的,盡是灰蒙蒙的云天,盡是窸窸窣窣的秋雨。云天背后的圓月,我看不見它,一點也看不見,它獨自在天庭,行走在烏云之上,超然于思念以外,不再照料成都今夜的纏纏與綿綿。在這樣的雨夜,圓月亦看不見我,不知在云層下面的下面,還有一個孤獨的身影在一次次祝福著你北方的秋月。今夜,成都的秋月獨自躲在陰沉沉的云層后面,它是否也寂寞如我?秋愁如我?孤清如我?
今夜,我一個人打著雨傘,行走在成都潮潮濕濕的中秋夜里,桂花的芬芳依然很桂花,月餅的香甜仍舊很月餅,惟有傘沿上悄然滴落的秋雨,點點又滴滴,冷冷還清清,猶如一粒粒情人淚,傷感而迷離。
今夜啊今夜,今夜那輪燦爛過李白的月亮,已經消逝在唐朝的山山水水間了;今夜那輪撩撥過蘇軾的月亮,已經不能再一次讓我們千里共嬋娟;今夜惟有李清照的月亮,還依然那么孤獨與寂寞,還照樣是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這是一個沒有中秋月的中秋夜啊,沒有中秋月的中秋還叫中秋嗎?沒有中秋月的中秋,滿腹的思念又由誰來傳遞?那輪千里共嬋娟的明月,真的是隨蘇軾的遠去而遠去了嗎?
今夜,我不知道成都云層上面的中秋月是否還是那樣圓、那樣亮?是否還是嫦娥奔去的那一輪,是否還是吳剛伐桂的那一輪?云層太厚,雨點太冷,秋風太急,成都呵,你什么要用如此的雨云來把中秋月遮掩?你為什么要用如此的陰沉把思念阻攔?成都的所有情事與懷想,在今夜,統統化作云愁雨恨的瑟瑟秋夜、蒙蒙秋風。今夜的夜,沒有邊兒,仿佛如創世紀那樣一種荒蠻、一種凄涼。
今夜,你說你北方的月亮圓似銀盤、亮如白晝,可是,我一點也看不見,我只能看見一街橘紅的路燈,在秋雨中昏暗地閃閃爍爍。它們灑下的微光,冷冷地、潮潮地、寂寂地,把人影模模糊糊地悄然拉長,又默然壓短,壓短了又拉長,仿佛拉成了一幅陰冷的鬼影,在長街上悠悠晃晃。在壓短與拉長的反反復復中,我獨自打著雨傘,行走在這個沒有中秋月的中秋夜里。
我不知道要行走向哪里,我不知道腳下的路是否可以通往你的北方。我只知道你的北方是有長城的北方,是有月壇的北方,是有圓明園和紫禁城的北方啊!你的北方我來過,那是在五月,在一個開滿鮮花的五月。我是悄然地來的,又悄然地離開了。我擔心我的突然造訪會驚擾你的北方,怕你那開滿鮮花的五月會在我是魯莽中突然消失。我默然地來了,又默然地離去,你北方的五月開滿了鮮花,蜂蝶翻飛,沒有了憂傷。
如今,那些香艷過你北方的五月的鮮花,已經凋謝了,凋謝在我悄然離去之后,凋謝在今年的中秋月升起之前。今夜,此刻,你的北方,是否也金桂飄香,是否也秋菊絢爛?還有你窗外的那輪明月,是否依然是“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今夜,你的中秋月在北方,或者在北方以北,又或者在北方以東,總之,它是在一片明澈的秋空里,渾圓又燦然,明晰又爽朗。我猜想,在那輪圓月下,你也在遙望我南方的中秋月,但是,今夜南方的秋空雨云太厚,秋雨太急,你望著的南方的中秋月,依然躲在云層背后,沒有一絲兒月意。
今夜,你的北方是那么遙遠,隔著千山,更隔著萬水,還隔著我頭頂無邊無際的厚厚雨云。今夜,我們注定不能在圓月上相聚,注定不能將思念托付給圓月來傳遞。今夜的中秋月,不叫中秋月,不叫中秋月了。
是的,今夜,注定是一個人的中秋,注定要在沒有中秋月的夜晚暗自神傷,注定要寫下這些苦澀而傷懷的文字。此刻,我獨自打著雨傘,任昏暗的路燈把我孤清的影子拉長、壓短、再拉長、再壓短、再長長又長長地拉長啊影子……在這樣的境況里,我走過長街,向著那個叫家的地方無言地走去,走在中秋月的虛無與遺忘里……
楊絳散文《窗簾》
人不怕擠。盡管摩肩接踵,大家也擠不到一處。像殼里的仁,各自各。像太陽光里飛舞的輕塵,各自各。憑你多熱鬧的地方,窗對著窗。各自人家,彼此不相干。只要掛上一個窗簾,只要拉過那薄薄一層,便把別人家隔離在千萬里以外了。隔離,不是斷絕。窗簾并不堵沒窗戶,只在彼此間增加些距離——欺哄人招引人的距離。窗簾并不蓋沒窗戶,只隱約遮掩——多么引誘挑逗的遮掩!所以,赤裸裸的窗口不引人注意,而一角掀動的窗簾,惹人窺探猜測,生出無限興趣。
赤裸裸,可以表示天真樸素。不過,如把天真樸素做了窗簾的質料,做了窗簾的顏色,一個潔白素凈的簾子,堆疊著透明的軟紗,在風里飄曳,這種樸素,只怕比五顏六色更富有魅力,認真要赤裸裸不加遮飾,除非有希臘神像那樣完美的身體,有天使般純潔的靈魂。倍根(Bacon)說過:“赤裸裸是不體面的;不論是赤露的身體,或赤露的心。”人從樂園里驅逐出來的.時候,已經體味到這句話了。所以赤裸裸的真實總需要些掩飾。白晝的陽光,無情地照徹了人間萬物,不能留下些幽暗讓人迷惑,讓人夢想,讓人希望。如果沒有輕云薄霧把日光篩漏出五色霞彩來,天空該多么單調枯燥!
隱約模糊中,才容許你做夢和想象。距離增添了神秘。看不見邊際,變為沒邊沒際的遙遠與遼闊。云霧中的山水,暗夜的星辰,希望中的未來,高超的理想,仰慕的名人,心許的“相知”,——隔著窗簾,惝怳迷離,可以產生無限美妙的想象。如果你嫌惡窗簾的間隔,冒冒失失闖進門、闖到窗簾后面去看個究竟,赤裸裸的真實只怕并不經看。
像丁尼生(Tennyson)詩里的“夏洛特女郎”(TheLadyofShalott),看厭了鏡中反映的世界,三步跑到窗前,望一望真實世界。她的鏡子立即破裂成兩半,她毀滅了以前快樂而無知的自己。
人家掛著窗簾呢,別去窺望。寧可自己也掛上一個,華麗的也好,樸素的也好。如果你不屑掛,或懶得掛,不妨就敞著個赤裸裸的窗口。不過,你總得尊重別人家的窗簾。
散文:花兒又開
季節的簾籠已疏卷至春的盡端,走向夏的長廊,但見桃失夭夭、灼華盡散,梨花飄雪、滿地香殘。曾經喧鬧熾烈的紅情和玉瓣盎然的雪意,如今皆褪染成恬淡稀疏的新綠,一樹樹,安靜、優雅又有幾絲凄涼。
春夏交際的北國,暖意淺澀,水湄輕寒,一場冷雨過后,似乎把本就渺遠的盛夏荷香沖淡得更加渺遠。雖然荷塘里的小荷已浮出水面,可透映在水中的腰肢纖細柔弱得不能細看,一看,便濕了望眼,因為無論她怎樣用力伸展,也展不開她的秀姿婷婷,也展不開她馨暖的那片天。而那些個半舒半斂的葉子更是不能深究,一究,就宛如女子的心事,欲言又止,欲遮還顯,于是,在這涼意糾纏的日子里,只能將其所有的一切皆輕掩在一湖的闌珊綠意中,在她獨有的清涼界里默渡著清涼的時光。
愛著這世上的每一朵花,不僅僅是因為它們的芬芳美麗能夠使人心情愉悅。一直相信,世間萬物都是富有靈性的,尤其是大自然中的這些花草樹木,納天地之靈氣,吸日月之精華,綻放神奇之魅力,總是給我們帶來無限的遐想和智慧。我可以在花兒的世界盡情地歡暢,也可以在花兒的世界里盡情地哭泣,還可以與花兒對坐,靜思禪悟,洗心滌塵,讓自己的心靈也如花兒一樣潔美綻放。嗯,花兒是知我的,我也知它們,只是,這闌珊的五月,何處才有花兒的倩影芳蹤呢?
獨步于林間小路,枝上尋香,樹下輾轉,一雙疲憊得幾欲昏睡過去的眼眸,終于有了驚喜的發現。這是一樹雪色梨花,她隱于園林曲徑的最深處,枝上琉璃般的綠葉縱橫交錯,綠葉間雪白的花朵開得錯落有致、溫婉含蓄且從容安靜。
在這春華落幕、夏華未發的'時節,斜倚一樹清幽,仰望枝上若隱若現的梨花白,聞著似有似無的梨花香,感受如雪似玉的梨花情,對于愛花如癡的人來講,無疑是一種難得的身心享受。卻不知,這棲在夏枝上的點點春花是因睡得太沉,剛從昨夜的雨聲中醒來?還是錯許了花期而毫無道理地開在了夏的額際?總之,她的美驚艷了這片寂寞的園林,熏暖了清冷的五月天,也驚悟了樹下的賞花人。
忽然明白,她是一枚遺世獨立的女子,打禪于時光野岸,靜聽花開花落,淡看春來春往,歷經了無數次的風雨洗禮,只為夏日里的這一刻冰清玉潔的綻放。
愛情,也需要等待。也許你在等待中付出了最美的青春年華,可這遠比你懵懂的選擇付出的代價要小得多。也許,你在等待中錯過了許多風景并且要在漫長的等待中孤獨地面對一切,可終有一天你會發現并懂得,人在最美的那段年華里遇見了誰、遇見與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這一生中遇見了誰,才使你的人生變得更加完美,那么,這個人就是你要等的、也是值得你愛的人。當你遇到這樣一個人時,你的愛情之花與心靈之花自會并濟開放,并成為永不凋謝的芬芳,至于之前所經歷的種種,無疑也都成為你這一生最寶貴的財富。
孤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世界的貧乏和心靈世界的空虛。人生,需要修行,而孤獨則是最好的修行道場,當你在孤獨的路上逐漸成長起來的時候,你的整個世界自然也會變得豐盈起來,那么,你所擁有的不止是處處花開日日新的美好,還有淡淡的、深遠的、幸福的味道在心底蔓延,這時,你的人生也能抵達到最美。
想念并心疼著的始終是那湖瘦蓮,就像想念一個人,時時刻刻都牽掛著,日日夜夜都祈禱著,希望這清涼的五月能多給他一些陽光和溫暖。當有一日,我獨影湖邊再次與蓮花對坐時,能夠聽到的不止是自己的心蓮開放的聲音,還有另外一朵心蓮也在開放,并能嗅到彼此的花香,那香,淡淡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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