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我在肯尼亞第三大城市基蘇木拍攝一部反映艾滋病孤兒生活的紀錄片,在一條泥濘的小巷里,導游帶我們穿過成排的、泥砌的簡陋小屋,他在一扇褪了色的綠門前停下,敲門。
一位俊秀、精瘦、頭發剪得很短的少年走入我的視線,他謹慎地看著我們,用當地方言說:“卡里布(歡迎)。”他領我們進入低矮的屋子,黏土墻壁,紙糊的窗戶,除了一盞煤油燈和幾本書外,一張小木桌和幾把椅子占據了室內大部分地方。
這少年叫凱文,12歲,父親5年前去世,兩年前母親去世后他就開始獨自生活。在肯尼亞,有超過100萬像凱文這樣的艾滋病孤兒,全世界的艾滋病孤兒有1500萬。
得知凱文每天溜進附近的一所入主教學校旁聽,這個特別的孤兒引起了我們的注意。凱文告訴我們:“上學能讓我忘記過去,有朝一日我要當醫生。”
凱文只會講當地方言。除了溜進學校旁聽,其他時間就在市場賣烤花生米謀生。他用掙來的微薄收入買西紅柿和青菜,把它們放在煤油爐上做一道某,做一次吃一周。孤獨時,他會看看一小疊母親生前的照片,抑或躺在自己簡陋的小屋里,回憶母親曾講過的故事。凱文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我們想象著在那種挑戰下的生活。雖然低著頭,他還是禮貌地回答我們的每一個問題。他重申了自己想當醫生的愿望:“我不想讓其他人像我母親那樣死于艾滋病。”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我們被凱文要上學的決心感動,決定跟蹤拍攝他的故事。在當地的一問診所里,我邀請凱文做一天醫生,給他白大褂和聽診器,拍攝他給一位攝像師“做體檢”。很少笑的凱文,那天一直在笑。
要離開基蘇術時,我們對這個安靜的小男孩已有所了解。為他辦理好學校的學雜費等事宜,我向他保證會跟他保持聯系。傍晚,我們擁抱告別,我的視線一直跟隨著他孤單幼小的身影,直到消失在馬路盡頭。
接下來的數月里,我完成了計劃中的紀錄片,看著片中的凱文,我再次感受到他深深的孤獨,以及他要為自己找到一條出路的決心。
在一些機構的幫助下,我于2004年再次與凱文相聚。凱文在基蘇木男子中學上初三。他長高了,氣色很好。見到這個勇敢的男孩,我激動得連自己都有些吃驚。“我好多了,學校和朋友讓我很高興。”他報告著。他不再為填飽肚子發愁,可以專心學習。“我還是想當醫生。”他說。在他周圍,他隨處都能看到艾滋病所帶來的痛苦。我再一次被他這份執著和激情打動。
回國后,我和凱文書信往來不斷。在一次定期通話中,已經16歲的凱文對我說,他想要向肯尼亞的官員們詢問有關艾滋病的事宜,想去趟首都,我同意。
幾周后,我們又見面了,彼此比以前更親近了些。凱文已經學會用英語交流,且更自信了。平生第一次要去首都內羅畢,他難掩自己的興奮之情,臉上常帶著笑容。年f開出去沒多久,凱文開始暈車,他此生還沒坐過這么久的車,我們不得不在納庫魯湖邊停車休息。湖邊聚集了數以千計的火烈鳥和曬著太陽的犀牛,數百只I瞪羚隨著我們的接近向遠處逃竄。凱文知道貧民窟里很少有人能看到這一世界奇景,一言不發地在湖邊站了許久許久。
到了內羅畢,他對人群和摩天大樓不斷發出驚嘆,不一會兒,凱文失蹤了。我在大街上找了好半天。突然,他從人群中慢悠悠地走了出來。我像一個擔心的家長,厲聲警告他不要離開我身邊。他卻笑了,他喜歡別人告訴他要做什么。
這一天是凱文平生第一次穿西服,他要去拜見肯尼亞副總統穆迪阿沃里博士。坐在副總統辦公室豪華的皮椅上,這個穿黑西裝的年輕人開始發問:“對于肯尼亞超過100萬的艾滋病孤兒,政府有什么具體計劃嗎?”阿沃里副總統禮貌地回答了他,看得出凱文有些緊張,但也很自信。我們在內羅畢的最后一晚,我需要他在一份文件上簽字,我向他解釋說,這份文件是為了保證萬一我出了什么事,依然會有人資助他。
“你要離開我。”他說,聲音有些發顫,我意識到凱文怕我“拋棄”他,像他死去的父母那樣。他說,即使我住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但在他心里我既像母親又是父親。我心如刀絞,我們一直談到他的眼淚變干。我又一次被他如此脆弱,但又如此堅強所觸動。
非洲有一句諺語,說撫養一個孩子要全村人幫忙。放在凱文身一匕,則是供他上大學要全世界來幫忙。盡管凱文取得平均B+的成績,但進入肯尼亞的大學還是不太可能,當地大學只是給精英階層上的。
好在凱文非常走運,在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大學的資助下,他得以到悉尼參加艾滋病大會。會后,他同多名艾滋病孤兒一起走訪了墨爾本的多所中學,講述他們的經歷。在此期間,他見到了莫納什大學醫學護理和健康科學系的系主任斯蒂文·韋思林。斯蒂文親切地和凱文交談。雖然害羞,但凱文真誠地表達了想當醫生的愿望。“為此我決心付出一切。”他說。
第二天,凱文出現在早間的一檔電視節目里。一對悉尼夫婦看后很受感動,決定向凱文伸出援手。就這樣,凱文被莫納什大學錄取。如果他順利拿到本科學位,就可以進入醫學院深造。莫納什大學給他的評語是:“幫助一個已經跨越了很多障礙的人,對于我們這是一次機遇,而大多數人連跨越的機會都沒有。”
凱文回到肯尼亞后,旨尼亞選舉導致流血事件發生,基蘇木是暴亂的中心。凱文在肯尼亞的資助人在暴亂間歇把他接到內羅畢。他參加了英語考試并進行了體檢,但結果要等8刷,這意味著他將錯過整整一年的大學課程。莫納什大學挺身而出,聘請高級移民顧問,2008年2月23日,這個瘦高的、20歲的非洲男孩出現在墨爾本機場。
作為凱文現在的系主任,韋思林說:“凱文的經歷活生生地告訴我們非洲所發生的一切,錄取像他這樣的人對我們所有人都很有啟發。凱文沒有理由不當醫生。他有激情、有決心。”
這個我第一次見時還在準備一周食物的男孩,已長成了大小伙子,并走過了數千公里路,其間靠的是不少善良人士的幫助,更靠的是他自己的堅強與奮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