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年代初,在北京一所老式房子里的病榻上,一位雙腿癱瘓的年輕人忍著病痛,翻閱著書刊,尋求生活的出路。這時,一本青年刊物上的一篇報道,象磁鐵一樣吸住了他的目光。這篇文章介紹了中國保爾式的人物江幼農在周身關節僵硬、只能張口的情況下,以驚人的毅力從事俄文翻譯工作的事跡。他讀著讀著,眼里涌出了淚花……這篇報道竟使這位青年也走上了自學成才之路。20 多年后,他也成為我國剪紙藝術的保爾。
這個青年名叫申沛農。還在上小學時,他不幸得了類風濕病,由于醫生誤診,造成雙膝關節僵直。他拖著病腿讀了四年半小學,后來病情越來越嚴重,靠乘三輪車,只上了一年半中學,就癱瘓在家,不能繼續上學了。今后的路應當怎樣走?他想起了魯迅的名言:“什么是路?是從沒有路的地方踐踏出來的,從只有荊棘的地方開辟出來的。”要想開創生活,必須奮爭,掌握一技之長,以實現殘而不廢的理想。于是,他親手畫了一幅保爾柯察金的像,貼在床頭,作為自己效法的榜樣。江幼農的事跡像一顆流星飛進了他的心窩,他從這里找到了自已成長的道路。
像一只迷航的帆船,突然看見了方向一樣,申沛農開始揚起了遠航的風帆。他滿懷信心地自學語文、音樂、繪畫、醫學,還學習過針炙。一個偶然的機遇,奠定了他一生的基礎。一次,他在報紙上看到一幅“嫦娥奔月”的剪紙,便一下子愛上了這巧奪天工的民間藝術。從此,他把自己身上的全部光熱凝聚到一個光點,關在房子里全神貫注地畫草稿、學剪紙,一張剪廢了,再剪一張。日復一日,月復一月,他不停地剪啊剪,剪紙技術漸漸地由生到熟。1958 年 2 月底,綠裝的郵差送來了喜訊,他的作品發表了!申沛農既為自己沒有被時代拋棄而由衷地慶幸,也為開始了新生活的第一步而感到自豪。小屋里,刻刀閃閃的亮光,為他展現出了一幅絢麗多彩的美好前景。
攀登,對于一個病殘者來說,需要比常人付出更多的毅力和勇氣。申沛農深知自己的身體和藝術功底都相當差,因而更加自覺地用千百倍的勁頭去鉆研學習。創作的源泉來自生活,可是,無情的病魔卻殘酷地隔離了他同火熱生活的聯系。為了窺探生活的新意,他滿懷創作的熱情,透過小小的玻璃窗口去了解世界。兒童的嬉鬧,蟬鳥的歡叫,鄰里的互助,月夜的清淡,都使他浮想聯翩,打出各種腹稿。有時他也讓家里人用手推車推著他到街頭,觀察往來行人的表情神態;到展覽館參觀臨摹,學習各種表現手法;在電影場上速寫默記人物形象,擴大自己對各類人物的了解。人們看到他坐在手推車上作畫,常常好奇地擠過來圍觀,看著人群越來越多,他只好收起畫筆,用文字記錄形象的辦法搜集資料。就是憑著這種艱難的方式,他深入生活,每天都有新的發現。從直接觀察和間接體驗中汲取創作的營養,跟上時代的脈搏。
1960 年的春天,北京少年宮的老師帶著幾個“紅領巾”拿著鮮花和聘書,來到申沛農的小屋,請他為孩子們擔任剪紙小組的輔導員。他為能幫助孩子們做點事而感到幸福,也為能從孩子們那里汲取生活的營養而感到高興。他欣然接受了這一聘請。從此,他的病房成了課堂,一群群天真爛漫的孩子在這里追逐嘻鬧,大家圍坐在桌旁,認真學習剪紙,小房里充滿著春天般的歡樂,也喚起他對童年生活的深情回憶。他把孩子們的各種神態姿勢,和富于幻想的心靈,都深深印進腦海。從此,他的作品多是和新中國的兒童生活聯系在一起的。他邊學習邊創作,托人收集來各種各樣的藝術資料,天天陶醉于充滿浪漫主義的民間藝術之中。只要一鉆進這知識的海洋,生活的煩惱、惆悵和痛苦就全被他忘得一干二凈,他的全部精力和生命凝聚在不停止的探索之中。為了繪制草圖,他常常畫了改,改了畫;刻了毀,毀了刻。一次,為了創作 6 幅紅綢舞,他竟畫了 120 張草圖。
殘疾使他的探索付出了百倍的努力,也使他的意志經受了難以想象的考驗。在他刻苦攻關的日子里,病魔悄悄地從雙腿蔓延到骶椎、腰椎和頸椎,各部分關節僵直,固定成 S 型坐著的姿勢。一天 24 小時,他多數時間都是這樣坐在轉椅上。嚴重的類風濕引起了心臟病,后來又得了神經官能癥和胃病。冬季天氣嚴寒,周身關節生疼;夏季天熱氣壓低,使他呼吸困難;秋季氣候多變,容易發病。一年四季,病魔總像一條無情的鎖鏈,緊緊捆綁著他的軀體。這一切,如果降臨到意志薄弱者身上,恐怕早就停止了奮斗的腳步。然而,申沛農卻把這些當作是對自己意志的鍛煉,以無畏的勇氣去戰勝困難,創造事業。他每天堅持按時起床,靠兩把老人用來抓癢的“老頭樂”幫助,穿上衣服,然后拄著雙拐蹦到灶前做飯。照顧年過八旬、癱瘓在床的老母親用餐后,他便來到那把轉椅上,拿起自己心愛的小刻刀和一片片色紙。寂寞的小屋,褪色的桌子的孩子們,翩翩起舞的少數民族……一幅幅,一篇篇,躍然紙上,生靈活現。
遇到病情發作時,他的雙臂疼痛難忍,無法抬舉,他便用毛巾捆緊右手腕堅持創作,有時實在疼得受不住了,就自己針炙幾下,接著干。他的作品大部分創作于十年動亂期間,刊物不發稿費,他一家8 口全靠當職員的哥哥一人的工資收入糊口。好心的人勸說他不要為這些沒有報酬的活拼命,也有人勸他說搞這些“描鞋樣子的玩藝”沒出息,不如多保重好身體。申沛農想的卻完全不是這些,他想的是祖國絢麗多姿的民間藝術。他把自己的創作看作是在艱辛中拼殺出來的成果,認為這是人生所求索的最高境界。因而,無論家境多么困難,病情如何嚴重,他都堅持按時完成刊物約稿,從未因失信而去請求別人的諒解。
無畏的攀登,使申沛農的剪紙藝術不斷向新的高峰邁進,結出豐碩的成果。他曾為新聞電影制片廠拍攝剪紙藝術、復制過延安窗花、親手臨摹過陜北民間藝術的珍品,他那渾厚樸實的表現手法,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來,他又汲取南方剪紙的纖巧秀麗,民間剪紙的鄉土氣息,學習裝飾藝術家滕風謙先生的理論觀點,博采百家而自成一體,形成了自己的藝術風格,成為我國北方剪紙藝術的一枝新秀。他的作品雅俗其賞,先后為 40 多家報刊雜志采用,印在年歷上,信封上,燒制在陶瓷上,并被用臘染做成臺布,點綴人們五彩斑斕的生活。
20 多年來,申沛農運用他那雙手,創作出 3000 多幅作品。他憑著那善于審美的雙眼,敏銳地抓住了生活中無數個激動人心的瞬間,揮動飛快的刻刀,把它永久地留在了人間。他的剪紙《喂雞》,堪稱一件藝術珍品。畫面上無論孩子、母雞、小雞都是憨態可掬,純真無瑕,充滿異樣的情趣;他創作的《獻上一朵小白花》則肅穆真摯,催人淚下,生動地展現了四害橫行時,千百萬孩子緬懷周總理的深厚感情,用刀和紙把人們帶到藝術家所發現的兒童心靈世界。
藝術的成就使申沛農蜚聲藝壇,被推選為北京剪紙研究會副會長。在那張褪了漆的寫字臺前,他接待過無數來訪的剪紙藝術愛好者,同一些專業作者一起研究發展剪紙藝術的前景。1981 年夏,日本中國剪紙藝術研究所負責人滕井增藏先生慕名來訪,以親手刻制的作品相贈,申沛農也當場創作,答謝客人。這位 60 多歲的日本學者接過灑脫質樸的作品,無比激動,以日本民族的禮節,向這位中年人深深地鞠躬說:“我親眼看到您頑強的精神和認真的風格,我感到您有很好的人品和藝術,您是真正的中國藝術家。我十分佩服!”這位學者還將在裝訂自己的著作《剪紙》第 5 版時,介紹申沛農的剪紙,并把申沛農自制刻剪紙的臘盤定名為“申沛農臘盤”。精湛的藝術飄洋過海,他那身殘志堅的美德.更像他的藝術,廣為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