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由于李宗仁布署不當,臨沂戰(zhàn)場的形勢完全逆轉。幾天前張自忠率生力軍突襲日軍,全軍死戰(zhàn),好容易挫敗了坂垣師團,可現(xiàn)在卻是日軍以強大的兵力、火力正面殺來,五十九軍反而大戰(zhàn)之后未得休整,又晝夜行軍,勞而無功。在他們趕到前,臨沂城外多數(shù)戰(zhàn)略要點已經(jīng)失守,只得在一個狹窄地帶倉促布防,同第五師團硬碰硬地較量。這一下,第五師團的飛機、重炮和坦克全對上了榫頭,鉚上了勁,鋼飆鐵焰暴雨般傾瀉在五十九軍頭上。在這樣的情況下,困守陣地必將造成巨大損失,而全力反攻,和敵人步兵攪在一起,反而可能減少傷亡。張自忠深思后下了決心:反擊!
二十五日,五十九軍全線展開反擊。經(jīng)過一番搏斗先后攻克沂莊、桃園、楊家?guī)X等陣地,并于黃昏前一舉攻克古城,臨沂正面壓力驟減。
然而這一切僅是個開始。二十六日,一一四旅向三官廟發(fā)起進攻,可這時部隊已疲憊至極,再也無法攻克鬼子嚴密布防的陣地,中午日軍發(fā)起反擊,反而奪占了前一天才被收復的桃園。同時大批鬼子從西面迂回,五十九軍不得不放棄古城,收縮防線。
二十七日,坂垣征四郎親自上陣,第九、第二十一旅團輪番出擊,成群飛機投彈掃射,重炮轟鳴中,一隊隊鬼子在坦克的掩護下沿公路壓了上來,臨沂外圍陣地一一失守。
這時李宗仁的電話打到了五十九軍軍部:“藎忱,臨沂情況如何?”
“還頂?shù)米 睆堊灾铱戳艘谎凵磉呇郯桶屯牟肯拢柿丝谕倌?,“如果能給我一個師,也許防線更穩(wěn)固些。”
過了足有兩分鐘,李宗仁終于道:“臺兒莊也在激戰(zhàn),我手里能打仗的人不多。這樣,把三十二軍一三九師撥給你?!彪娫拻鞌嗔?。
張克俠低聲問:“一三九師是晉軍,沒什么戰(zhàn)斗力。”
“別說這些了,馬上通知部隊,無論如何再堅持一天!”
堅持一天,談何容易!二十九日黎明,第五師團以數(shù)百門重炮猛轟,數(shù)不清的鬼子在飛機坦克掩護下對臨沂城外最后幾處陣地發(fā)起沖擊,西北軍的戰(zhàn)士們以血肉抗擊鋼鐵,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戰(zhàn),到處白刃拼殺,血肉橫飛。過午,三十八師退到大嶺,一八零師撤往崗頭,其余陣地全部失守,臨沂城外只剩下最后兩扇大門了。而與奉命來援一三九師卻始終聯(lián)系不上,張自忠只得向戰(zhàn)區(qū)長官部查問,李宗仁竟也找不到一三九師的下落,不得不改命東北軍五十七軍派兵來援。
臨沂城下血戰(zhàn)仍在繼續(xù)。下午四點來鐘,劉振三闖進指揮所瞪著眼向張自忠要人:“一八零師打光了!沒人了!給我一個團,沒有一個團仗打不下去!”
“扯蛋!哪他娘的有一個團!”
“軍部直屬特務團還沒投進去,讓他們跟我走!要不你就撤了我,在這斃了我也行!”
“老子這就斃你!”張自忠伸手就要掏槍,張克俠趕緊過來圓場,硬把劉振三按坐在椅子上:“這是干什么,咱們一塊想辦法?!?/p>
“什么辦法!我們用命拼回來的勝仗,讓上面一個命令葬送了!現(xiàn)在回過頭來讓我們想辦法?是他李宗仁把臨沂丟了!”
“行了!李長官對我有知遇之恩,你埋怨他,就是罵我!”
聽了這話,劉振三不吭聲了。張自忠冷靜了一下:“你們要罵就罵我吧,罵夠了就回去拼命!把所有還走得動的人都填進去!你的人填光了,我就提著腦袋來填這個窟窿!”
這時電話鈴響了,張自忠拿起話筒立刻聽到黃維綱的叫聲:“軍長,大嶺這邊頂不住了,讓三十八師撤進臨沂城吧!”
“放屁!你活膩了!”
“我的人都打光了,預備隊也用完了,現(xiàn)在我手里一個人都沒了!”
“沒人?怎么電話里還有人說話!”
電話那邊靜了下來,接著隱約傳來黃維綱的叫聲:“集合警衛(wèi)連!……別他娘看地圖了,都給老子抄家伙……屁話!到救護所里去找!傷兵只要還走得動的都拉過來!帶上督戰(zhàn)隊!誰敢裝孫子……”
電話“嗒”地掛斷了。屋里靜了半晌,劉振三一言不發(fā)站起來走了出去。
不久傳來消息,三十八師以大刀沖鋒將正面進攻的鬼子約一個聯(lián)隊擊潰。一八零師在崗頭陣地上連續(xù)發(fā)起反擊,死戰(zhàn)數(shù)小時,也將進攻的鬼子擊退,保住了陣地。
天終于又黑了,隨著夜幕降臨,兩支隊伍終于不得不各自歇一口氣,大規(guī)模的戰(zhàn)斗停了下來,可前線已膠著在一起的雙方,卻仍在互相射擊,不斷滲透,戰(zhàn)場上槍炮聲忽緊忽慢,始終不停。幾天幾夜沒睡,張自忠已熬得精疲力竭,在一張椅子上坐下閉目養(yǎng)了會神,一個參謀走過來低聲說:“長官部來電?!睆堊灾医舆^電文逐字逐句看了,揉成一團摔在地上。張克俠趕緊撿起電報,原來這是一份被破譯的日軍電文。
“坂垣師團長:你部對面之敵,左翼為不堪一擊之張自忠,右翼為老弱無用之龐炳勛,務必各個擊破,完全消滅,趕赴臺兒莊,與磯谷師團長合擊英勇善戰(zhàn)之湯恩伯所部。
第二集團軍本部西尾壽造”
“看不起我!這狗娘養(yǎng)的!”張自忠站起身來,“今晚我親自去端坂垣的指揮所,讓小鬼子看看什么叫不堪一擊!”
“援兵就到了,再等一天吧。”
“不等了!誰都可以打敗仗,只有我張自忠打不得敗仗!今天不是立功受賞,就是找個地方去死!”張自忠望著馬燈搖曳的光影,“在廬山干訓團時我們每人都背過一首詩,今天我也充回文人,念出來大家聽聽?!鼻辶饲迳ぷ痈呗曊b道:
“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陵鮮卑。
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
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陰沉似鐵的黑暗中,十幾條人影伏在草叢中用望遠鏡觀察著前面小村中往來巡行的崗哨,村口是一道道堆著沙包的戰(zhàn)壕,再遠處,一進大院中燈火通明,房頂上天線丫丫杈杈,特務團長安克敏湊近來低聲道:“這會不會就是鬼子的指揮部?”
“像,摸上去靠近打,一進村,集中力量攻擊那個大院,多用手榴彈,別讓他們緩過勁來!”
安克敏一擺手,特務團的戰(zhàn)士們向鬼子的機槍陣地摸了上來,村口的鬼子崗哨恍忽發(fā)現(xiàn),剛出聲喝問,幾百顆手榴彈已經(jīng)雨點般投進了機槍掩體,隆隆的爆炸聲中,張自忠、安克敏領著特務團蜂擁而起,一口氣沖進村口。
黑暗中大群鬼子“呀呀”怪叫迎面撲來,其中一個端著槍直奔張自忠,張驥忙搶上截住,眼看刺刀閃著寒光劈胸突刺。張驥雙手握刀由下向上斜挑,將迎面戳來的三八槍格開,上挑之力一盡,大刀正好停在鬼子兵的肩膀頭上,張驥想也沒想雙手合刀向下猛劈,斜肩鏟背,那鬼子一頭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