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買的房子在一樓，那天去看房時，一件事讓我心驚。我們正在毛坯房里四處查看，屋外傳來巨大的聲響。

我從窗戶伸頭向外看。環(huán)繞屋外有一條大溝，管道裸露在外，一個人揮動著手里的鋤頭，在敲打管道。那是條液化氣管道。這個人想通過敲打管道，把鋤頭上的泥土敲下來。我感到擔心，這么大的力度，會不會將管道敲裂，而這管道就環(huán)繞著我一樓的房子。

我以商量的口吻跟他說，能不能不敲，說了三五遍，他裝作沒聽見，聲音越敲越大。直到我大喝一聲，他才把鋤頭停下來，陰沉地看著我。我離開這棟樓的時候，他幽幽的一句話，聲音很輕，卻將我釘在那里。他說，你狠，除非你整天整夜地看著。

瞬間我意識到，鋼管上的裂縫，他是完全能找個機會敲出來的。或許現(xiàn)在一個小小的裂痕，就是以后很大的安全隱患。我折回身，他下意識抬起鋤頭準備迎戰(zhàn)，我卻遞給他一支煙。我說，兄弟，還是你狠，高抬貴手。他垂著眼簾看鋤頭說，你跟我搞？我也不知敲裂多少鋼管，泥巴一糊，誰能看到裂縫啊。

我說，你狠，不是狠在你手中有鋤頭，而是狠在心在暗處。

往回走的路上，心中突然一悟，現(xiàn)實中許多無辜的人，善良，能干，是好人，卻往往受傷，原來是身邊有人心在暗處，干的就是暗箭傷人的勾當。

也正因為有些人心在暗處，公共事件中凸顯某些人的道德崩潰、良心缺失和人性冷漠，生活中相應地有了丑惡、扭曲、不公、荒誕、陰暗……

人的心靈，應該有一個光明的所在。若是周邊的人，心都在暗處，生活讓人何等失望。人與人總有天壤之別，有些人耳聰目明，卻心靈晦暗。而另一些人……說到“另一些人”時，我首先想到一位老人。

他在上世紀抗美援朝戰(zhàn)爭中雙目失明，回家后，一直在河灘邊養(yǎng)雞為生。他出售的雞蛋蛋黃大而黃。

黃昏時分，我吃過晚飯，習慣散步過去，買他的土雞蛋。棚屋里亮著瓦數(shù)很大的白熾燈，我忍不住問他，您需要這么亮的燈嗎？他說，我需要燈做什么事？我是為行路的人照個亮。

又有一次我忍不住問他：“您老為什么總多錯給我一個雞蛋？我得另外把錢給您。”

他說：“不是錯給的，是送的。”

我問：“為什么？”

他說：“你每次都把找零的幾塊硬幣放在木桌上，可憐我老瞎子啊，呵呵，我眼睛看不見，聲音聽得見，你放的聲音很輕，可我聽得清清楚楚。”

硬幣落在木桌上的聲音，很輕很輕，每次他都能清晰地聽見——他是用心在聽。

當我要離開的時候，他跟我說：“孩子，我跟你說，幾個雞蛋對我不算什么，幾塊錢對你不算什么，人生在世，別人對我好，我不虧別人，別人舒坦自己舒坦，心里每天都舒坦啊。”

我要是不說破該多好。他的內(nèi)心何等亮堂，他的心處在明處，心里有個芬芳的花園，整天陽光明媚，蝶飛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