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女兒不滿一周歲時的事情了。女兒的體質特別弱,可以說女兒的一周歲是伴著湯匙里的藥度過的。那一次,虛弱的女兒又病了,在醫院里住了一個多星期。連續幾天的點滴,讓女兒的腿上、小胳膊上出現了不少褐紅色的小針痕。那天半夜的時候,女兒的病突然加重了,呼吸困難不說,還伴著一陣陣可怕的抽搐。我和妻子嚇壞了,忙去值班室喊值班的大夫和護士,她們很快就來了,手忙腳亂地給女兒診斷,又取來了輸液的藥。個子矮矮的女護士開始給女兒扎針,她看著女兒的一雙小胳膊,能扎針頭的地方,已有幾個針眼痕了,又看了看女兒那一雙瘦瘦的小腿,也有好幾個針眼痕。實在沒有辦法,她只好又把針頭扎在女兒的右胳膊上,但馬上就覺得不行,又把針頭拔了出來。她每扎一次,昏迷的女兒弱小的身體就哆嗦一次,我和妻子的心也就跟著哆嗦一下,就像那針頭扎在我和妻子的心尖尖上。尤其是我妻子,她是個十分膽小的女人,一見鮮紅的血就心跳加速,所以那個矮小護士扎針的時候,她都恐懼得連忙扭過臉去。
針頭扎上,不行,馬上又拔了出來。
又扎了,還是不行,又拔了出來。
看到連續這么多次都沒有扎成功,我的妻子終于忍不住了,她哭著吼道:“滾,連個針都扎不上,你還當什么護士,你不行,快換一個行的來!”護士被妻子的一陣大罵嚇壞了,她拿著針頭望著我和破口大罵的妻子手足無措。聽到病房里傳出的怒罵聲,許多正休息的病人都忙披衣趕了過來,他們把臉貼在門上的玻璃透視窗上向病房里張望。
這時,病房門“吱呀”一聲被輕輕地推開了,進來一個睡眼惺忪的中年女人,她個頭不高,胖胖的,戴著一副寬邊眼鏡。一看見她,病房里的幾個大夫和護士都有些驚慌地說:“沈專家,把您給驚醒了?”那中年婦女笑笑,就詢問我女兒的病情,然后輕聲問:“怎么回事?”被妻子罵得幾乎要哭的那個矮個子護士忙說了輸液的針頭怎么也扎不上的事,中年婦女“哦”了一聲,就從矮個子護士手中接過針頭。
她試著扎了一次,不行,忙又將針頭拔了出來,她又扎了一次,還是不行,又連忙拔了出來,我和妻子的心隨著她每扎一次的動作緊張地哆嗦著。
她皺著眉頭,對著我女兒的胳膊思索了良久,然后將細細的針頭又刺了進去,但還是不行,她又拔了出來。
妻子終于又忍耐不住了,她哭著又罵起醫生說:“滾,連個針頭也扎不好,還當什么醫生!”旁邊的一個值班醫生忙向我妻子哀求說:“別罵,這位是省城來的專家,別罵人家。”妻子一聽,更火了:“什么狗屁專家,連一支小小的針頭都扎不上,連做護士的資格都不夠,還能是什么專家!”我連忙一邊勸妻子一邊安慰那位女專家,我看見那位專家的手也有些發抖了,她的臉上堆滿了焦慮和委屈。我將妻子輕輕拉出病房,讓她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說:“你冷靜一些好不好?你看,那專家也差不多和咱媽一樣的年齡了。”
妻子坐在走廊里嗚嗚地哭,我理解,那是做媽媽的一種心疼和焦慮。
又扎了幾次,終于在女兒額頂的地方將輸液的針頭扎上了。看著一滴滴的藥液輕輕地在輸液管里滴著,大家都不禁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那位專家抬起頭來,她滿是細細皺紋的額頭上已是一片銀亮銀亮的細汗了。
第二天剛吃過早飯,她又到了我女兒的病房里,女兒的病情已經明顯地減輕了,小小的鼻翼輕輕翕動著,睡得正甜呢。她給女兒又輕輕地把脈,開了一張處方說:“病情已經控制住了,再輸兩天的藥就可以出院了。”我不好意思地為前一天的事替妻子向她道歉,她笑笑說:“你妻子沒錯,根本不用道什么歉。”
我解釋說:“她罵了你。”她笑著望著我說:“如果我是孩子的母親,我也一樣會罵的。”她頓了頓說:“母親的心思只有母親們才能理解。”
后來,我才聽醫院的醫生說,她是一位著名的醫學專家,到我們這座小城3天就走了。醫生們向我開玩笑說:“她可能從來沒被患者或患者的家屬罵過,你妻子是罵她的第一個人。”
我笑笑,我知道她是不會計較我妻子罵過她的,因為她說過她也是一位母親。
母愛是一樣的,母愛是最容易溝通和理解的。或許天下的母愛都像雪一樣潔白,像海水一樣湛藍,像芳草一樣碧綠……
因為世界上所有的母愛都是同一種顏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