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急促的敲門聲。
吳局長被頭疼折騰了一宿,好不容易才入夢。他倒要看看哪個吃了豹子膽的,驚了他的覺。他穿著睡衣,火氣騰騰地起身去開門。
樓道里,赫然放著一只破竹籃。里面是一只藍色粗布縫制的枕頭。吳局長右手掂起枕頭,頓時,他捏到了顆顆黃豆的飽滿。這是一只豆枕。 他迅速趴到樓道的窗口向下看,娘正蹣跚著步子從樓道里出來,向小區(qū)門口走去。他張了張嘴,可終究沒喊出那個“娘”字。
他知道若此時下樓,定能追上娘。他知道娘是起了大早進城的。他更知道如果他央求娘坐自己的車回村,娘是斷然不答應(yīng)的。在娘面前,他已經(jīng)沒臉了。
上次回村時,娘罵了他。
“峰啊,這些年,你當了局長,咋變了個人兒啊?”
“慧芳那么好的媳婦兒,你個龜孫不知道好,你不該跟人家離婚,去找那個小妖精!”
“你忘了咱娘兒倆是怎么過活到今天的了?你老夯叔對咱家那是有恩的啊。你昧良心,要遭天殺的啊!”
最后,娘說到恨處竟哭起來,而他,只坐在一旁的板凳上,頭耷拉得很低很低,臉紅到了脖子根兒。
吳局長一邊回想起娘罵他的話,一邊悻悻地提溜著竹籃進了屋,坐在沙發(fā)上,點上一支煙,看著那只豆枕默默發(fā)呆。
此前,醫(yī)生說他的頭疼是頸椎病引起的,除了藥物治療,配以豆枕輔助,效果更佳。只是他得罪了娘,又沒了慧芳,誰會給他縫制豆枕?韓萍萍?她斷然不會的。她只是一只金絲雀。看來,肯定是娘從哪打聽到豆枕治頸椎病,才給自己縫的。
這晚,他躺在娘縫的豆枕上,忘了頭疼。久違的藍色粗布樸素的熨帖,以及脖頸下滿枕的豆香,讓他又想到了斑駁的過往。
他是遺腹子。在爹意外喪生后的第八天,他出生了。娘由于天天哭,沒了奶。是南冀莊的大娘、嬸子撂下自己懷里的娃,把奶頭塞到了他的嘴里;是老夯叔的豆?jié){、豆腐,養(yǎng)大了他。是左鄰右舍一包豆子、一包谷子換的錢,供他讀書上大學的。
想著想著,他竟酣然入夢了: 慧芳一臉微笑地還在背后為他捏著頸椎,按壓著太陽穴。
老夯叔黝黑的臉上,綻著往日憨厚的笑。他兩手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豆?jié){,說:峰啊,剛出的豆?jié){,趁熱喝吧。喝了好補身子,有了好身子才能讀書啊。
娘把他送到村口,又把圍裙里兜著的幾個帶著溫度的煮雞蛋塞到他的衣兜里。娘流著淚說:峰啊,趕緊往學校走吧,別誤了車。記著好好讀書,給娘爭口氣,給咱南冀莊人爭口氣……
《愛情買賣》的鈴聲把他從睡夢中驚醒。這是他和萍第一次在朋友聚會上邂逅,一起K歌時,萍最拿手的歌。
“峰哥,我又想你了。我想現(xiàn)在就見你。”萍在電話那頭撒嬌說。
“對不起,我想我們該結(jié)束了。我愛慧芳和孩子。我更愛我們那個溫馨的家。請你以后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吳峰關(guān)掉手機后,卻怎么也睡不著了。
他腦子里正想著兩件事。第一,把慧芳約出來,好好認錯,央求她復婚。他想只要自己肯回頭,慧芳還是愛他的。第二,等天亮后回單位,馬上把抽屜里那兩萬塊錢還給朱縣長的表弟,把縣里公開招聘教師的那個指標,還給老夯叔的孫女。那是老夯叔的孫女茹茹憑自己分數(shù)考上的。 想好這兩件事時,天已亮了。
當他起身從床上坐起時,他扭頭恍然看到那藍色粗布的豆枕,四角上用紅線分別繡著歪歪扭扭的“芳”字,翻過來,背面四個角是四個紅色“峰”字。
吳峰頓時掉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