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末年,嶺南腹地的楊梅縣出了個叫南慶的財主,橫行鄉里,無惡不作,但官府都拿他沒辦法。只要上面的人一下來調查,南慶馬上裝出一副慈善面孔。鄉人懾于南家的淫威,都敢怒而不敢言。
這天,南慶到江邊釣魚,不小心掉到江里,被一個過路的佃農救起。南慶很感激,問佃農想要啥,佃農囁嚅半天,說想把耳鬼沖開墾成水田。
耳鬼沖是南家的地界,有泉水往外流,但土地很貧瘠,所以一直荒蕪著。“行,你開墾吧,開墾出來就歸你。”南慶說。佃農從這天起就天天開墾,歷時兩年,終于開出十畝水田。正要種莊稼,南慶卻找上門來了,說地租按五五分成。佃農見南慶耍賴,悲憤莫名,尋了短見。
南慶把這十畝水田向外出租。當地人知道耳鬼沖土質不好,沒人愿意租,南慶只好不斷降低地租,降到三七分成時,才有人租種。可插秧后,一個多月都不回青,好不容易熬到抽穗,每株禾苗只結三四粒谷子,虧慘了。第二年沒有人再租了。南慶見狀,只好把地租降到二八分成,并允許租地者砍伐兩座山上的樹木,燒成草木灰肥田。即便如此,收上來的谷子還是沒有撒出去的谷種多。人們就說,這是那個佃農的冤魂在報復,南慶搶了他辛辛苦苦開出來的水田,他當然不會讓地里長出東西來。
南慶的兒子在東洋留過學,自然不會相信這個。他用燒杯量筒等洋儀器一陣搗鼓后,說耳鬼沖的土壤呈酸性,最好多施草木灰中和一下。南慶往嘴里塞了一塊泥土,呸地吐出:“哪里酸嘛,洋儀器也一樣放屁!”不過,他還是叫租地者多施草木灰,可水田還是貧瘠得令人失望。
租地者見種植不行,就加高田埂蓄水養魚??绅B了兩年,撈上來一看,放時是多大現在還是多大。原來這里的山泉很冷,魚能維持生命就算不錯了,根本就不生長!
當地人見狀,打死也不再租耳鬼沖的水田了。
這天,村里來了個外地口音的漢子,背上背著個包袱,手里牽著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漢子說他叫古樟,逃荒過來的,想在這里落腳,問哪兒有多余的水田,他想租種。南慶說他有十畝水田對外出租,地租從優,四六分成,并把古樟帶到耳鬼沖去看。古樟見這里水源充足,就決定租下來,為期五年。“不過,我現在沒錢,地租要等到五年后才付。”
“這個……”南慶面有難色,“如果五年后你付不起呢?”古樟說肯定付得起,南慶說付得起當然好,但凡事我們多考慮幾個如果。“這樣吧,如果你付不起,就用你女兒頂賬,如何?”說著看了小姑娘一眼。小姑娘長得很清秀,五年后絕對出落成一個漂亮的大姑娘,他正好納為妾侍。
這下輪到古樟猶豫了。南慶說:“要不你就付現錢,不然我就租給別人。別人我收的租子是對半開,我是看你逃荒可憐才收四六開,哪知你又賒賬!”古樟想了想,只好咬牙同意。南慶怕他反悔,叫管家拿來筆墨,寫了契約,雙方摁了手印。
南慶臨走時說:“老古,契約上只說把十畝水田租給你,并沒說兩座山上的樹木歸你使用。不過,我這人心地善良,你煮飯砍些柴草還是可以的,大規模砍伐就不行了,那畢竟是南家的財產。”古樟說知道,南慶心里冷笑:沒有草木灰,我看你用什么肥田!到時你就把你女兒乖乖送來吧!
一個多月后,南慶派管家到耳鬼沖查看。管家回來報告說,古樟在水田邊搭了個窩棚,他沒種稻子,而是養魚,水面上撒著一些紅色餌料。“養魚周期長,他現在靠什么生活?”南慶問。管家說古樟做了一把弓弩,天天到山上射殺野獸,他目前就靠這個生活。
南慶“哦”了一聲,暗想,真是百密一疏,當初應該把山上的野獸也算作南家的財產。“他用弓弩打獵,哪來的錢買箭?”南慶奇怪地問。管家說:“他哪用得著買箭,他用簕竹釘當箭!”簕竹是當地一種高大的竹子,枝杈上長硬刺,叫簕竹釘,長達兩寸,鋒利無比。
這樣一說,南慶更奇怪了,因為山上的野獸以野豬為主,生性兇猛,不少獵人用火銃打,如果一槍不能把野豬打死,野豬就會嗷地撲上,將人撞倒,咔嚓咬斷喉嚨。古樟用小小的簕竹釘怎能把野豬制服?
古樟幾乎每次趕集都有野豬肉賣,有時賣不完,就送給南慶吃。南慶很高興,拿出發霉的茶葉給他泡杯茶,親熱地談天說地。他問古樟咋個用簕竹釘把野豬殺死,古樟說:“很簡單,那些曬干的簕竹釘都用箭毒木浸泡過,只要射中野豬,野豬負痛一躍,藥性發作,落地后就只有蹬腿的份了。”
原來是這樣!南慶叫家丁如法炮制,上山獵殺野豬,跟古樟搶口糧,只要把山上的野豬打光,古樟就得前來借高利貸,這樣,他女兒就鐵定是俺南某人的了!
兩年后,山上的野豬打光了,南慶坐在家里等古樟前來借錢??勺蟮扔业炔灰妱屿o,就派管家前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管家回來說,古樟正在放水捉魚。“是嗎?走,看看去!”南慶坐上滑竿來到耳鬼沖。田水已排干,古樟正在捉魚:“東家,邪門得很,這魚放時是多大,現在還是多大!”南慶哈哈大笑:“小魚好啊,不用刮鱗,不用去刺,炸酥了正好下酒。這樣吧老古,你的魚我全部買下!”
一個多月后,南慶估摸古樟把錢用得差不多了,該上門借高利貸了,可還是不見動靜,就又派管家前去看個究竟。管家回來報告說,古樟在耳鬼沖育了秧,秧苗長勢很好!南慶吃了一驚:“你沒看錯吧,會不會是野草?”管家肯定地說:“是秧苗,老爺!”
南慶急匆匆來到耳鬼沖,果真是秧苗,綠油油的惹人喜愛!這是怎么回事?他捏著下巴想了想,很快得出答案:秧田面積小,古樟大概把所有的農家肥都用上了,怪不得哩,但分插到大田里就不見得有這么好了。咱們走著瞧!
可插秧后,秧苗長勢依舊那么旺盛!抽穗后,穗頭竟比良田里的稻子還長。成熟后,每個穗頭的谷粒又多又大又飽滿。收上來一稱,畝產竟比良田還高!
村民們驚呆了,紛紛前來看稀奇。南慶不甘心如意算盤落空,也到耳鬼沖去問個明白。行至半途,管家氣喘吁吁趕上來說:“老爺,知縣大人來了,說要見您……”“叫他等著,我現在沒空!”來到耳鬼沖,他劈頭就問:“老古,你到底用啥肥的田?”
古樟微微一笑,帶眾人來到那幾塊沒種稻子的水田前,田里蓄滿水,水面漂浮著一層紅色的餌料。
“這不是餌料,是滿江紅,浮萍的一種。這些薄田之所以變成良田,主要就是它的功勞。”古樟說,在他浙江老家,稻田養殖滿江紅已有上百年的歷史。聽學堂里留過洋的先生講,滿江紅之所以能肥田,是因為葉子上有葉腔,里面長滿了魚腥藻,魚腥藻能把空氣中的氮氣變成氮素供滿江紅“食用”,滿江紅枯萎腐爛后,大量的氮肥就被莊稼吸收。另外,滿江紅的生長時間跟水稻配合得非常巧妙,水稻需要氮肥少時,滿江紅大量繁殖;水稻需要氮肥多時,滿江紅就腐爛分解,把它的肥料充分供應出來。
“實話告訴大家,我并不是逃荒過來的,而是到這里推廣滿江紅的,讓更多的水田變成良田!我當時包袱里裝的,都是滿江紅。大伙兒如果感興趣,不妨帶些回去養殖,我免費提供!”
南慶嘿嘿一笑:“老古你別忘了,你還欠著我的地租呢,三年后交不起,就把你的女兒送過來!”古樟冷笑:“你能不能活到三年后還是一說。”南慶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古樟喝令:“來人!”
“呼啦”一聲,窩棚后面沖出一幫捕快,把南慶擒了個結實。“好呀,一個臭佃戶,反了……”南慶掙扎道。
“南慶,你可知罪?”捕快讓開一條路,一個穿著官服的人走了過來。原來是知縣!知縣來到南慶跟前,拿出一張紙,宣讀他的累累罪狀。南慶聽完后奇怪地問:“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你自己招供的!”知縣喝令,“罪大惡極,天理難容!來人,將他押回大牢,聽候處置。”眾人一片歡呼。
“表哥,辛苦了!”知縣上前拍拍古樟的肩膀。
原來,知縣是浙江人,南慶橫行鄉里,民憤很大,可一直沒搜集到他的證據。知縣回老家省親時,把這事跟表兄古樟說了。古樟原先是武將,因放箭不慎傷了總兵的愛犬,被革職回家種田。聽了表弟的話后,古樟決定跟他到楊梅縣來,一是幫他除掉南慶,二是推廣滿江紅,讓嶺南更多的田地變成良田,造福當地百姓。
古樟把賣不完的野豬肉送給南慶吃,南慶很高興,加上認為古樟不過是個逃荒過來的佃戶,便口無遮攔,把許多陳年往事說了出來。古樟回家后一一記下來,搜集整理后,就交給知縣,終于找到了南慶犯罪的證據,滿江紅也很快在當地推廣開。沒幾年,當地就成了嶺南有名的糧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