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同治年間,順德府廣宗縣的鄭益文智謀過人,被稱為“小諸葛”。這天一大早,有人來找鄭益文幫忙,來人是“毒眼龍”梁正福。梁正福是廣宗縣數(shù)一數(shù)二的財主,為富不仁,處處盤剝老百姓。尤其是在他家的當鋪中,只要他的左眼一瞇,你拿去的就算是稀世珍寶,也立馬變成一錢不值的廢物,所以老百姓送他外號“毒眼龍”。
梁正福一來就把一張銀票拍在桌上,說了自己的遭遇。
這段日子,廣宗縣遭遇了百年不遇的連陰雨,莊稼房子全被泡得一塌糊涂。當鋪的生意一下子好起來,梁正福趁機拼命壓價,來典當?shù)娜说戎缅X,只得忍痛出讓。
這一天梁正福正忙活,來了個書生模樣的人,手中捧著一個黑色的包裹,胳膊底下夾著一匹黑布。書生打開包裹,梁正福一眼就認出里面是一塊上好的唐代端硯,通體晶瑩光潤,四四方方,側(cè)面還刻著奇怪的銘文,用手一敲,聲音沉而不悶。梁正福心中暗喜,伸手去摸那匹布,是普通的棉布,只是格外干燥。梁正福不動聲色地問:“當多少?”書生心疼地摸了摸硯臺,說道:“一千兩,當期半個月。”梁正福瞇著左眼打量了一下硯臺,漫不經(jīng)心地放在一旁,說道:“這破硯、破布加起來頂多一百兩,你當不當?”
“什么,一百兩?”書生一下子急了,“這可是上好的唐代端硯!”
梁正福嘿嘿笑道:“到這兒來的誰不說自己的東西好!一百兩還是看在洪災(zāi)的分上幫你一把。不過你要是死當,我可以出五百兩。”書生一聽“死當”兩個字,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行,這兩樣?xùn)|西是我家的傳家寶。這硯臺名叫‘脂硯’,用它磨墨寫出來的字,泡在水中都不會褪色、發(fā)散。不信,我演示給您看!”說著,書生向梁正福要了紙筆,把布匹攤開一角,把紙放在上面。梁正福被勾起了興趣,旁邊典當?shù)娜艘矞愡^來,七嘴八舌地看熱鬧。
書生在硯臺里面磨好了墨,用筆蘸了,寫了一個大大的“當”字,說:“用這‘脂硯’磨墨寫字,要在紙底下墊上經(jīng)過特殊加工的棉布,以便吸收墨中的水分。這樣干了后,才能泡在水中不褪色不發(fā)散。”
等了小半個時辰,書生說“行了!”梁正福連忙叫人端來一盆水,書生把紙放了進去。眾人睜大眼睛,盯著水里的紙。
嘿,神了!那個黑黝黝的“當”字泡在水中不僅沒褪色,反而在清水的映襯下更加醒目。圍觀的人立刻轟動了。
梁正福也吃驚不小,立馬換了副笑臉。典當?shù)你y子由一百兩升到了二百兩。書生接過當票和銀票,說:“掌柜的,您用它們作畫寫字都行,但是千萬別給弄壞了,尤其是這布,用的時候,既不能撕,也不能洗,最好連紙帶布一起在太陽底下曬。千萬記住,已經(jīng)吸過水的布不能再墊在紙下寫字,要不可就沒效了。贖的時候我可要當面檢驗!”
第二天,梁正福讓伙計翻找出那些重要的典當存根,全部重新謄寫。天一放晴,就把謄好的存根連布一起攤在屋頂上曬。可不知從哪兒鉆出來幾只野貓,連啃帶抓把存根撕成了碎紙片。
梁正福頓時傻了眼,原來的存根還有底,但最近十來天的可都是直接用“脂硯”的墨寫出來的。這事要是傳出去,他就甭想再在這行混了。梁正福一面封鎖消息,一面來找鄭益文。
鄭益文歪著腦袋想了想,說道:“梁掌柜,那些存根的碎片還在嗎?”梁正福連忙回答:“在,在,可是還有一些讓那些貓給吃了!”
鄭益文來回踱了兩圈,停在梁正福面前,說:“梁掌柜,這事倒也不難。我認識一個奇人,是專門替人修補鼻煙壺的,任憑鼻煙壺碎成什么樣,他都能給補回來。此人姓王,人稱‘拼圖王’,他準能幫你解決這個問題。只是這個人有些難找,他喜歡到處流浪……”說著,看了看梁正福,“我有辦法盡快找到他,但要花一筆銀子……”
“只要能把那些存根復(fù)原,花多少銀子我都干。”
“我們?nèi)フ?lsquo;拼圖王’那是大海撈針,但是要‘拼圖王’來找我們就簡單多了。這人最不喜歡受人恩惠。以現(xiàn)在廣宗縣的情況,如果有人用他的名義設(shè)立粥廠賑濟災(zāi)民……”
梁正福皺著眉頭想了想,一咬牙點了頭。鄭益文把那張銀票塞到梁正福手中,說:“你現(xiàn)在正在難處,這錢就算我捐給粥廠的吧!”粥廠很快就設(shè)立了起來,“拼圖王”的名號也立刻在災(zāi)民中傳開了。不到十天,“拼圖王”真的找上了門。鄭益文說明緣由,一臉絡(luò)腮胡子的“拼圖王”二話沒說,讓梁正福收拾了間空屋,讓鄭益文當助手,帶著破紙片和那卷布就進了屋子。關(guān)上門,“拼圖王”取下了貼在臉上的假胡子,露出了一張白凈的臉龐,原來是那日典當?shù)臅∷L出了口氣,對鄭益文說:“沖毀的路總算修好了,賑災(zāi)糧下午就到,歐陽縣令也立刻就走馬上任,他代表廣宗縣的災(zāi)民向你說聲謝謝!”
鄭益文搖了搖手,說道:“為鄉(xiāng)親們做點事,不足掛齒。”書生說:“難怪人們都稱你是小諸葛,果真料事如神。歐陽縣令近日正在為銀子的事發(fā)愁。他說上任之初有兩件事必須立刻解決,一是疏通河道,二是開荒搶種。疏通河道朝廷有專款,洪水帶來淤泥所堆積成的土地少說數(shù)萬畝,開荒不難,只是秧苗無錢可買……”
鄭益文接過了話:“請謝兄轉(zhuǎn)告歐陽縣令,這錢他不用發(fā)愁。疏通河道大可招募災(zāi)民,他們得了工錢自會買秧苗。我再出面向廣宗縣的大戶籌集一些,剩下的嘛,就要靠謝兄了!”
書生一怔,疑惑地問道:“靠我?” “那‘脂硯’上的魚脂現(xiàn)在肯定全磨光了,謝兄在贖當?shù)臅r候找‘毒眼龍’再‘籌’上一筆錢。”鄭益文笑著說道,“這家伙一輩子盤剝壓榨,沒想到此刻會被我算計……”書生立刻省悟,豎起大拇指說:“鄭兄果然眼光長遠,你又為歐陽縣令解了個大難題!”鄭益文搖著手說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歐陽縣令深知此道。謝兄,你我先幫‘毒眼龍’把存根抄下來吧。”說著鄭益文把幾盞油燈吊了起來,然后攤開黑布,舉在頭頂,只見在燈光的照耀下,黑布上布滿了用油脂寫出來的字跡,連當鋪獨有的記號都顯示得清清楚楚……
原來,廣宗縣前任縣令因為貪贓枉法被革職查辦,新任縣令歐陽翔怕賑災(zāi)糧在路上被盤剝,便親自押送糧食前往就任。不巧快到廣宗縣時道路被雨水沖毀,歐陽翔怕災(zāi)民恐慌,便令謝道峰先到廣宗縣安撫災(zāi)民。謝道峰與鄭益文交好,便直接來到了他處,向他詢問廣宗縣的情況。二人一商量,都覺得安撫災(zāi)民最好的方法莫過于讓他們有口熱飯吃,可是修路少說也得半個月,這么長時間,必須把廣宗縣的大戶都動員起來才能撐過去。其他人都好說,唯獨最有財勢的梁正福素來一毛不拔。鄭益文思索片刻,定下了“脂硯”之計。
這“脂硯”確實是唐代的端硯,只是寫出來的字原本沒有泡在水中不褪色的妙處。鄭益文對端硯進行了加工,他將端硯放在魚脂中浸泡半個時辰,拿出來烘干,然后再浸泡,再烘干,如此九次,魚脂沁入硯臺表層才算完成。油不溶于水,在“脂硯”中磨墨寫出來的字,其中的水分被棉布吸收,油脂自然就附在了墨上,等墨干后再放入冷水中浸泡,那字當然不會馬上褪色發(fā)散。那棉布很普通,只是在火上烤過,格外干燥,這樣才能更好地讓油脂透過紙張在棉布上留下印記。
以往曬票據(jù)時梁正福不知發(fā)了多少牢騷,鄭益文算準了他肯定會將以往的存根重新謄抄。所以這個計劃的關(guān)鍵,是讓梁正福將當票存根拿出來曬,因此謝道峰典當?shù)臅r候一再強調(diào)在陽光下曬曬效果會更好。魚脂一曬,發(fā)出魚腥味,那些因為洪水而餓肚子的貓就上門了。
賑災(zāi)糧很快就到了,災(zāi)民們在歐陽縣令的帶領(lǐng)下順利度過了難關(guān)。而梁正福又是辦粥廠,又是賠脂硯,元氣大傷,一直沒能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