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深秋的傍晚,下班后我沒有回家,而是去商場給婆婆買換季的毛衣。當時手機沒電了,為了不讓她擔心,我急急地選了件毛衣便往回趕。
打開門,寂靜的屋子里漆黑一片,這讓我有些慌張。顧不上開燈,我一邊叫著“媽”,一邊朝婆婆的房門奔過去。就在這時,婆婆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出沉悶的回聲:“你上哪兒去了?”
謝天謝地,婆婆沒事。我忙去開燈,從包里拿出毛衣跟她解釋晚歸的原因。本以為婆婆的氣能消一些,卻不想當我拿著毛衣讓她試穿的時候,她說了句“誰稀罕”,便氣呼呼地回屋了。
看著婆婆緊閉的房門,我很無奈。等了一會兒,估摸著她氣消了,我又敲她的房門,喚她出來一起吃飯。這次她倒是把門打開了,卻只是板著臉往門上貼了張紙條,便又把門帶上了。紙條上寫著:飯涼了熱熱吃。看著那6個字,我又好氣又好笑,朝門里喊:“你要不出來我就涼著吃啦,你知道我腸胃不好的。”隨后,我故意坐到桌邊,把碗筷弄出些聲響來,裝作在吃飯。這下婆婆坐不住了,打開門出來要去熱飯菜。我扶她在桌邊坐下,自己去把飯菜熱好端了上來。
看她的臉色有所緩和,我討好地說:“那件毛衣我特意挑了你最喜歡的咖啡色,你要不喜歡周末我們一起去換?”她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開口:“安安,這么晚沒見你回來,電話也打不通,我心里跟貓抓似的。沈浩走那天……”婆婆的話還沒說完,我倆的眼圈都紅了。2007年9月11日,老公沈浩下班遲遲未歸,一場意外的車禍讓我們從此陰陽兩隔。婆婆結過一次婚,很快離了,再未婚嫁。沈浩走后,婆婆只有我了。我的父母很早就過世,我也只有她。
那年冬天,單位準備辦個元旦晚會,作為策劃和主持人,我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一天晚上,練完節目后,天下起了大雨。總經理蘇言見狀,開車挨個送大伙兒回家。臨到送我的時候,還沒到小區門口,我便遠遠地看到婆婆拿著傘等在保安亭下,她瘦小的身影在路燈的映照下越發顯得單薄。我急急下了車,朝婆婆奔過去。
她見我過來,一邊急著撐傘,一邊瞪了眼為我開車門的蘇言。回到家,她氣呼呼地說:“那只花猴子一看就不是好東西。”“什么花猴子啊?”“就是送你回來的那個男人呀,留長頭發長胡子不說,還穿得花里胡哨的,哪像個好人!”
為了不讓婆婆誤會,我慌忙解釋說:“媽,他叫蘇言,是我們總經理。我們這個行業的人,大多穿著隨意。況且,人家在國外生活過,衣著打扮上相對來說更要時尚些。”“那他結婚沒?”“還沒呢。媽,你不要想多了,人家比我還小1歲呢。”沈浩走后,很多熱心人幫我介紹對象,也有主動出擊的。我想,這應該是婆婆最擔心的。
“你不準備再嫁了?”“不了。”“你想拖累死我呀?快點找個人嫁了,免得哪天我蹬腿走人都合不上眼。”不知為什么,她故作嫌棄的神情,讓我忽然有了流淚的沖動。
演出圓滿結束,我卻因為過度勞累病倒了。面對蘇言噓寒問暖的電話,我有些彷徨。沈浩剛走那年,我曾發誓,這輩子再不婚嫁,給婆婆當女兒,為她養老送終。可是后來,蘇言對我的好,著實讓我動了心。
第二天早上,我剛從昏睡中醒來,婆婆慌慌張張闖了進來。她激動地說:“快,去換件衣服,漂亮點兒的,來了來了。”我有些莫名其妙,把門拉開一條縫,看到沙發上坐著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居然是蘇言!他剪了頭發,剃了胡子,又換掉了那些顏色鮮艷的休閑服。回頭看婆婆,她的臉笑成了一朵花。后來,婆婆告訴我,她找蘇言談過一次,說要是他能把那身花里胡哨的行頭換掉,她就接受他。蘇言照做了。
半年后我和蘇言舉行了婚禮,我們還是一家三口,沒人看出我們和別的家庭有什么不同。每天我和蘇言上班,婆婆便在家收拾屋子,做好飯菜等我們回來。偶爾,她還是會生氣,還是會用紙條和我們交流。第二年我們的女兒誕生,婆婆天天圍著外孫女轉,整日樂呵呵的。
中秋節的夜里,女兒睡著后,婆婆拉著蘇言的手說:“沈浩走的時候,我以為自己什么都沒了,但是現在我很滿足,有女兒、女婿,還有外孫女。”然后,她又對我交代了很多關于女兒的事情,煦煦最喜歡的頭花放在小格子的第二層;新買了一只蠟筆,是好看的玫瑰紅……誰也沒想到,這竟是她留給我們最后的話。當天夜里,她靜靜地走了,帶著淡淡的笑。
我想,來生我一定還能找到她,這個跟我沒有絲毫血緣關系,卻對我無微不至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