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代,和李清照比肩的才女,當屬朱淑真。只不過,李清照的愛情是華美的盛宴,有著濃郁的芳香,而朱淑真的心卻是寂寂無色的花枝,總也找不到屬于她的那一枝愛情花開。
朱淑真一生都在尋尋覓覓中期盼著愛情。只可惜,愛成灰,心已涼,痛斷腸。
朱淑真,號幽棲居士,南宋初年時在世,相傳為朱熹侄女。她生于錢塘江畔,那里的湖光山色,滋養了她秀麗的容顏,培養了她的靈性。其父曾在浙西做官,家境優裕。官宦之家的優越條件,使她從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所以,淑真自幼穎慧,博通經史,能文善畫,精曉音律,尤工詩詞。素有才女之稱。
多才多藝的女子總是對未來懷著美好的幻想,待字閨中的朱淑真,幻想著,等待她的將是一片美麗的芳園,那里花開千朵,蝶舞成群。繽紛的花叢中,有個美少年佇立踟躕,等待她走近,牽她的手,俘獲她的心。于是,她在向往和憧憬中,用詩歌編織著心中的愛之夢。
瞧,下面的這首《春日偶成》寫得多么的浪漫!
初合雙鬟學畫眉,未知心事屬他誰?
待將滿抱中秋月,分付蕭郎萬首詩。
從詩中推測,少女時的朱淑真似乎有一個意中人,他應該和她兩情相悅,惺惺相惜。她在一首詩中這樣寫道:“門前春水碧如天,座上詩人逸似仙。白璧一雙無玷缺,吹簫歸去又無緣。”朱淑真和一個男子在詩會上相遇,他是白面書生,飄逸如仙。此后,她和他有過一些約會,這首《清平樂·夏日游湖》記述了相會的喜悅:
惱煙撩露,留我須臾住。攜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黃梅細雨。嬌癡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懷。最是分攜時候,歸來懶傍妝臺。
在那清規戒律森嚴的封建時代,朱淑真能寫出這樣的艷詞,需要多么大的勇氣。也難怪后來,父母親把她的詩詞付之一炬。這不是丟家人的臉面嗎?道學家們也詆之為“淫娃泆女”、“有失婦德”。然而詞論家仍給予高度的贊揚:“淑真的‘嬌癡不怕人猜’,放誕得妙。”這首詞是朱淑真對封建道德禮規的不屑,是對愛情理想的執著追求,是個性自由的大膽呈現。
這種思想,在那個時代,是多么的難能可貴!然而,對于愛情寄予的希望越大,這種理想不能實現時,內心的痛苦就越深重。
理想與現實的落差,很快打破了淑真的愛情之夢,瞬間的眩暈后,淑真不幸跌入痛苦的深淵。小女子這么膽大包天,父母豈能容忍?于是,父母日夜相逼,19歲的淑真迫于無奈,違心地嫁給了一個俗吏。
有人說:婚姻是一把傘,有了它,風雨烈日時自然舒適無比,但更多平平淡淡的天氣里,多了一把傘難免是累贅。淑真的這把婚姻之傘扔不掉,又收不回。
既然已嫁作他人婦,淑真對丈夫就存在一份念想,希望他能和自己攜手相牽,走過人生的麗日風雨。婚后的淑真,隨夫宦游于吳越荊楚之間,因不堪顛沛生活,返回家鄉。據傳,她曾作一“圈兒詞”寄夫。信上無字,盡是圈圈點點。夫不解其意,于書脊夾縫見蠅頭小楷《相思詞》,頓悟失笑:“相思欲寄無從寄,畫個圈兒替。話在圈兒外,心在圈兒里。單圈兒是我,雙圈兒是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月缺了會圓,月圓了會缺。整圓兒是團圓,半圈兒是別離。我密密加圈,你須密密知我意。還有數不盡的相思情,我一路圈兒圈到底。”夫閱信,次日一早雇船回海寧故里。
這首《圈兒詞》既表現了淑真的才氣,也把她的含蓄幽默演繹得淋漓盡致。從詞中看,她和丈夫之間還是有些歡愉的。
開始時,她還對丈夫抱著很大的幻想,希望他心懷大志,功業有成,并多次作詩勉勵他:“美璞莫辭雕作器,涓流終見積成淵”,“鴻鴿羽儀當養就,飛騰早晚看沖天”。可惜丈夫和她就像兩條平行的鐵軌,總也找不到愛的交集。丈夫在吳越荊楚間輾轉做官,滿口官腔,渾身都是銅臭味,他一心鉆營,搜括錢財,喜愛美色,公事之余就泡在妓院中鬼混。
朱淑貞對丈夫不滿的感情從她的詩中流露出來。“從宦東西不自由,親幃千里淚長流。已無鴻雁傳家信,更被杜鵑追客愁。”(《春日書懷》)可見丈夫所熱衷的仕途生活與淑真的生活趣味大相徑庭;“山色水光隨地改,共誰裁剪入新詩”(《舟行即事》),波光山水,淑真只能獨自吟詠詩詞佳句,丈夫不擅詩詞,不能和她同賞共吟。
嫁入官宦之家,成為一位上流社會的貴婦人,這是多少女子的人生追求。假如朱淑真能夠安于現狀,隨遇而安,甘心做一名富貴妻,也許她就不會這么悲苦。可是她偏偏要苦苦地掙扎,尋求內心那份真實的感情,可是她越抗爭,就越悲苦。
對抗的背后是無畏的犧牲,悲與傷由此傾瀉,流淌一生。她就像一株傲岸的黃花,懸崖獨自開,鑄就了一生的孤獨和決絕。
于是,她只得用回憶慢慢療傷,重溫著曾經的一幕幕。
斜風細雨作春寒。對尊前,憶前歡,曾把梨花,寂寞淚闌干。芳草斷煙南浦路,和別淚,看青山。昨宵結得夢夤緣。水云間,悄無言,爭奈醒來,愁恨又依然。輾轉衾裯空懊惱,天易見,見伊難。——《江城子·賞春》
回憶雖然給她的心靈帶來了一抹亮色,但人終是活在現實里的。回憶越美,內心越是痛苦無助。于是,那一首首令人斷腸的詩句便從她的筆下汩汩涌出:“綠滿山川聞杜宇。便做無情,莫也愁人苦”,“芭蕉葉上梧桐里,點點聲聲有斷腸”,“恰似楚人情太苦,年年對景倍添愁”,“山亭水榭秋方半,鳳幃寂寞無人伴”。
寂寞朝朝暮暮,此情此恨,無人能懂。孤獨,滲入血液;眼淚滴落,流淌成河。
兩個人,哄鬧一場;一個人,地老天荒。淑真在現實婚姻的藩籬里,和自己的丈夫朝夕相處,貌合神離;在泡沫般的懷念中,思念著心中的那個人,情感寂寞的獨舞,演繹著她一個人的傾國傾城。
這樣的愛,是多么的無奈和無助!
據說,后來她只身回到浙江錢塘的娘家,周圍和娘家的人,都認為她對夫不忠,不安分守己,失了婦道,有些人把她的生活說成是“桑淄之行”,甚至貶她為“泆女”。各種流言穢語紛至沓來,淑真在種種壓力下抬不起頭了,最后投水而死。她死后,父母認為女兒丟掉了家庭的臉面,于是,把她寫下的那些淫詞艷語一把火燒掉。據《斷腸集序》中說:“其死也,不能葬骨于地下,如青冢之可吊,并其詩為父母一火焚之,今所傳者百不一存,是重不幸也,嗚呼冤哉!”
可是,家人不愛她,自有人愛之。一個喜愛她詩詞的魏仲恭,在錢塘的市井之間,搜集她的斷簡殘篇,集詩名曰《斷腸集》,集詞名曰《斷腸詞》。
不知道在把命運交給水的那一刻,她是否想起了那個青衫瀟灑的少年。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生查子·元夕》
朱淑真的花樣年華里,有過期盼和張望,有過纏綿和熾烈,后來卻因“羽翼不相宜”的婚姻,一一葬送。當游離于婚姻之外的愛情在流年中消散,一切曾有的絢爛如同幻覺,絕望成為最后的姿勢。
朱淑真的一生,希望活得真實,愛得飽滿,她清醒地行走在心靈的阡陌之上,渴望與知音攜手同游,共度一生,可是尋尋覓覓中,因何對酒,與誰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