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這家伙
老余這家伙,一眼看上去,不似好人,面兇,眼珠子骨碌碌轉,像在打壞主意,讓人心生警惕,疑似匪類。試想,一個做生意,且本色是詩人的伙計,令與之打交道的客戶疑竇叢生,其生意會做成怎樣?不由讓俺擔上了這份心。我自是知道老余面惡心善,貌似鬼精一個,實在與江湖上那貌似憨厚、內實蛇蝎的奸詐之輩,是個反面對比。老余好讀書論辯,每對朋友現肝膽,他的江湖,只有義氣二字。別看他出入文壇,橫跨商場,好像樣樣玩得轉,實則人多對其誤讀。
我曾建議,為防人誤讀,不妨去亨得利配副金絲小眼鏡,亦顯斯文。無奈這家伙視力好得很,既無近視,也不老花,更非散光,只兇光畢露,讓人見了發毛。我好歹勸他,你既生得不似老程儒雅,不似老朱周正,不如老徐肥壯,不像老楊厚道,不比老德更壞,又不似老舵濃眉大眼,身長七尺,外加倆酒窩,還得死活賴在商場文壇混,又跟美眉扯淡,人不報警,已是萬幸,你打算怎么混吧?
老余不言,轉身去了亨得利,精挑細選一副小眼鏡,往臉上一掛,果然有些斯文相,像個冒充工商人士的地下黨,沒事專玩“永不消逝的電波”那類人物,正派得很。老余對鏡,顧影自憐,恨不能早生七十年到上海灘混,不成許文強,也成扮演地下黨的孫道臨,可我覺著老余眼鏡一戴,仍似《紅巖》里的甫志高,這令老余氣短。每酒后飲茶,多感慨,仿佛英雄磨劍,浩然彌哀。
忽一日,眾人閑聚白鷺原茶莊瞎扯,見老余于落寞中將老舵一副圓框墨鏡戴上,頓覺酷勁十足,無奈老王一把抓下來,說老余戴墨鏡像夜襲隊漢奸。他自個卻戴著左顧右盼,半天不摘下來,俺耳邊竟聽得有人說,老王戴墨鏡簡直是一盲公。
這幫哥們,一個比一個損。老余在這么一幫朋友里混,不折磨嗎?當然不折磨,折磨還怎么玩?怎么在酒店茶莊里混?怎么跟老楊談卡夫卡,談天人合一,談禪宗,那人生將如何不爽,活著又怎樣憋屈?就這幫個個欠揍的家伙,臭味相投,才坐一塊,胸無大志,不覺老之將至。
老余言語多暴力,常常揮動拳頭,好像他是從半邊街打出來的,是南昌最后一個羅漢。只是羅漢暮年,壯心不已罷了。老余也便徒添一些感傷。即便路見不平,又何而能撥刀而起,還不趕緊閃人?一腔壯烈情懷,惟有付之詩酒,或酒酣耳熱,老余不顧破鑼嗓子如何不堪,會扯喉嚨吼一曲悍歌,叫《一無所有》,令俺每聞之動容,下老淚數行?可見老余悲懷難禁。
老余寫詩自是壯懷激烈,亦如憑欄沐雨嘯《滿江紅》的岳武穆,老余誦“英雄的垂落之姿,仿佛一中箭之大鳥”,其哀其悲其氣短,皆老余的郁懷。人說:老余骨子里有詩文,拳頭上也有力氣,屬真性情也。俺道,而今老余詩文日長,力氣漸衰,是典型壯士暮年情境。老程自思千年前,自己亦是項羽荊軻之輩,便與老余英雄相惜,雖混跡于狗市,亦抱些許不世之意氣?雖可笑,亦可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