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回老家的時候,親朋好友乃至隔壁鄰居,見到我的第一句話,都不約而同變成了“大作家回來啦”?半天沒反應過來,我啥時候變成了大作家?
跟母親一說,她努努嘴指指父親,悄聲對我說:“這還不是你爸的功勞,他現在已經將你夸上天啦。”
我算是明白過來,不過實在很慚愧。我只不過是寫點文字賺點“銀子”,和“作家”這兩個字還相差十萬八千里呢。這下好了,被父親炫耀成這樣,我有苦難言。
可是,在父親眼里,能夠在全國的雜志和報紙上發表文章,不是作家是什么?
那晚,我耐下性子,就這個問題和他做了詳細的探討。核心意思,是讓他別在親戚朋友面前夸大其詞,將我夸成了一朵花,被內行人知道了,會被當成笑話的。
父親不以為然。表面上,他很鄭重地答應我,說下次一定會注意措辭。但一轉身,我聽到他跟母親嘀咕:“我哪里說錯了,我女兒就是厲害呀,誰家女兒能和我女兒比?”
我既難過,又驚喜。難過的是,我沒有成為名副其實的作家。若真是能配上“作家”這個頭銜,那我也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讓他為我驕傲;驚喜的是,父親終于肯承認,他女兒很厲害。不像小時候,他總覺得我做得沒別人家的孩子好。
晚上,我和母親整理家里的櫥柜,無意中發現,春節時,我和老公帶回去的3瓶上等茅臺只剩下3個空酒瓶。空酒瓶留著干嗎?
重點是,從春節到“五一”,才幾個月的時間,喝得也太快了吧?我忍不住跟母親嘀咕:“這酒不是讓爸慢慢喝的嘛,咋全都喝完了?他的身體本來就不太好,還一下子喝這么多。要不是看他好這口,給他買點解解饞,我們哪會給他帶這個?”
母親聽我說完,笑著說:“你就放心吧。這3瓶酒真正喝進他肚子里的,頂多半瓶。”
“那酒呢?”我好奇起來,家里就兩個人,母親可是滴酒不沾。
“因為這幾個月里,只要家里來親戚,他就讓我炒幾個下酒菜,招呼人家嘗嘗,最后就嘗光了唄。”母親說這些的時候,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然后她還學著父親說話的口氣:“來來來,看看啊,這是我女婿拿來孝敬我的上等茅臺哦,很貴的呢,沒喝過吧?來,我給你嘗嘗。”
母親學得很像,惹得我笑出了聲。可笑過之后,卻忍不住想流淚。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我的父親是真的老了。他變老了,我這個女兒在他眼里,就變得越來越厲害。
學生時代,父親對我向來嚴格。印象里,他幾乎很少夸我。偶爾考了第一名,剛想回來炫耀一番,父親馬上就會拉著一張臉,語氣嚴肅地說:“驕傲個啥呀,成績都是過去,要向前看。”那時候的我,好像從來沒有讓父親真正滿意過。
現在倒好,父親恨不得告知全世界,他的女兒才華橫溢,寫得一手好文章,還嫁了個對他很孝順的好女婿。總之,我一下子變成了全世界最好的女兒。
這樣的轉變,真有點適應不過來。
跟母親提起這些的時候,她笑著說:“你爸那時候是怕你驕傲得迷失方向,才不敢夸你。現在好了,你是他人生中最好的個人作品,他當然得昭告天下。你啊,就給他一點機會,讓他炫耀炫耀唄。”
被母親一說,我一下子難過起來——是啊,父親辛苦了一輩子,我可不就是他辛辛苦苦打造出來的人生作品。既然對于這個作品自己感到還挺滿意,為什么就不能炫耀一下呢?
其實我唯一要做的,不是阻止他炫耀,而是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讓我那可愛的父親有更多炫耀的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