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從來沒覺得爸媽是相愛的人。
爸媽熱愛爭吵,從我記事起,他們的每一次爭吵都地動山搖。錢、工作、婆媳關系……每一件事都能成為爸媽爭執的內容。媽說粗話,喜歡動手,有時摔遙控器,有時摔花瓶,披頭散發,歇斯底里,哭聲慘痛;爸是沉默派,只嘆氣,等到后半夜全家熟睡,他才跑到陽臺靜靜地抽煙流淚。
溫馨的家庭畫面,在我的童年仿佛一直缺席。媽對爸的苛責,爸對媽的沉默,在我看來,這根本談不上是一場愛情。
20世紀90年代的我家,正在經歷最困苦的時刻。媽待業,在家做幽怨的主婦,把鍋碗瓢盆擦得比腦門都亮,也沒辦法變出一鍋肉湯。正當年的30多歲,卻滿心都撲在菜場和爐灶間,衣服全部是幾年前的款式,皺紋里藏有化不開的憂愁。媽不買化妝品,頭發亂蓬蓬得缺乏保養,一張臉四季都是黃土地的顏色,不下館子,也沒什么朋友,唯一的社交活動是,和樓下賣水果的小販為了幾角錢紅著臉爭執。因為錢,媽在冰天雪地步行幾公里去便宜的露天市場,呢子大衣的里襯補到爛還穿在身上,牙痛到在地板上打滾也不肯邁進醫院半步,這些記憶,我心里一直都有。那時以為,媽沒有生活,更別提夢想,她拿著省吃儉用的錢偷偷買給我爸他不舍得買的皮鞋,常常就忘了她自己。后來生活漸好,才發現媽也是愛美的,她喜歡顯腰身的裙子,有品質的長筒皮靴和淡雅的香水。那件橘紅色的上衣,襯得她不再年輕,可是把自己的30多歲關在牢籠里的這件事,仿佛從未計較過。
爸出生在知識分子家庭,藝術天分濃厚。即便生活貧窮的年代,每周六清晨,我的家里也總有薩克斯的音樂響起。爸偶爾從市場里淘來不知名的油畫,色彩濃郁,大都是印象派的田園好風光,后來被我媽統統當做破爛處理掉,我對藝術早期的自我培養也就戛然而止。爸喜好養魚,很大的魚缸布置得精細有情趣,背景粘滿水底世界的深藍色,再放進幾根水草和人造珊瑚,過濾器一開,水“嘩啦啦”地從一端流到另一端,金魚帶著一堆色彩亮麗的小魚兒們,鼓著腮幫子,歡快地喘著氣。我媽嫌費電,每天皺著眉頭在爸身旁嘟囔。爸是絕對的好脾氣,三下兩下就拆下了過濾器,不久把魚缸也送了人,后來,這些我爸曾經喜愛的東西,我再也沒有見過,他開始用一輩子伺弄花草,把曾經放在魚缸里的海底裝飾放在盆景里。媽雖然偶爾不耐煩地嘟囔幾句,卻每天都來澆水,修枝剪葉的時候,眼里也有笑容。
情竇初開的年齡,我半夜里偷著用手電筒看言情小說,以為自己很懂愛情,男人要風流倜儻,腰纏萬貫,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豪情;女人要柔弱纖細,欲說還羞,純如蓮雅如蘭。那時的我,只懂得“般配”,恨爸媽沒有故事里的浪漫情懷,卻不懂愛情里還有另外一種形式,更珍貴更難得,它叫做“犧牲”。
2
閨蜜決心和相處6年的男朋友分手,不接他的電話,不回他的短信,她聲淚俱下地和我控訴他的“沒主見”,這已經不是第一回。
她的男朋友,是我們從十幾歲一同成長到現在的好朋友,因為有太多的經歷交雜在一起,彼此知根知底,感情深厚,情同手足。憑借我對他多年的了解,去定義這樣一個人,不客氣地說,我從未見過這樣一個慢熱、沒主見,又時常不知所措的大孩子。
這十幾年間,我們都從孩子的軀殼里脫離出來,只有他還留在老時光里。閨蜜原本是小鳥依人的性格,自從和他交往,便成為一個事事要做決定的大姐大。他們約會的時候,閨蜜要決定看電影還是去游樂園;一起去旅行的時候,閨蜜要提前訂好機票和賓館做足攻略,就連吵架過后,閨蜜找來邀他一起吃飯的借口想要和解,他也要迷茫半天地問我:“你說她是想讓我去,還是不想讓我去呢?”
學生時代結束后,他去了北京,她留在了家鄉。他在一家酒店做廚師,經常上夜班,工資不高卻很辛苦;閨蜜讀研,一面進修,一面處處為他做隔空的決定,于是電話和火車成為感情的寄托。他們每天通數次電話,在這一通里爭吵,又在那一通里和好。寒暑假她坐著動車去看他,5個小時的車程,她扳著手指頭算時間,而他連續工作數月攢下一個假期陪著她,為她親手做一個蛋糕,在上面雕滿愛的圖案,把她寵成公主。這么恩愛穩定的感情,修來難得,而閨蜜卻總是在為這段感情的未來擔憂,她說:“一個大男人,什么決定都做不了,讓我如何是好。”
她決定原諒他,因為他哭著說:“我人生中做過那么多的決定,卻甘愿對你窩囊,這就是我愛你的方式啊。”
3
遇見彼得之前,我的男朋友都屬于一類人,多金,帥氣,嘴巴甜。我是頭腦簡單、甘于奉獻的傻姑娘,很吃嘴甜那一套。
剛剛和彼得搬到一起時,我自告奮勇,吵著給他做牛腩面,前一天晚上我用大骨熬湯,第二天煮牛腩,用火太猛,牛肉燉成了皮革的滋味。我試探著問彼得:“如果滿分10分,你給我打幾分?”彼得用力地再嚼了幾下,很認真地說:“味道正宗,可肉質實在不怎么樣,如果給你打分,3分吧。”
那一刻我委屈得幾乎要掉下眼淚,我心里埋怨:“彼得啊彼得,看在我這么努力的分上,你不該把真話說出口。”彼得沒察覺出來,“吭哧吭哧”地把剩下的牛腩面都吃光,第二天和我講:“親愛的,我嘴兩邊的肌肉都好痛。”
彼得的真誠不止于餐桌上,他對事事都要說出犀利的真相,我一度十分不滿,甚至動過離開的念頭。可是當他評價晚餐不合口味時,最后卻成為家里的大廚師。一個藍眼睛的男人,自小吃牛排長大,和我的家鄉遠隔半個地球,卻看遍無數的菜譜,每個晚上準時把自創的中西式炒菜擺到餐桌。他不說情話,不懂浪漫,卻總是給我樸實到心安的關愛。這種愛的方式,是當我告別了青澀年代快要走進30歲,經歷了一些感情的風雨后,才漸漸可以懂得的。是啊,嘴甜不一定是愛的方式,不然又如何解釋,那些嘴巴甜甜地夸我是美廚娘的男朋友們,最后為何都端著蠟燭坐到了別人家的餐桌旁。
4
在這個世界上,有多少種人就有多少種愛,它或身披黃金或赤身裸體,或鑲滿鉆石或包裝簡陋,闖得進豪宅鉆得進茅屋,沒有人能夠預料它以哪一種方式出現。
而當有一天,你遇到了一份愛情,以剝洋蔥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剝開它時,你會發現,縱使愛有千萬種方式,卻只需要一份理解,而愿你成為心領神會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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