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村子里終于淅淅瀝瀝開始下起了雨,這是進入梅雨季節(jié)的第一場雨,一場晚了半個月的小雨。
說也奇怪,往常的梅雨季剛到,纏纏綿綿的雨就吞吞吐吐的下個近一個月,之后酷暑就開始了,能盼來的是難能可貴的雷陣雨。
而這一年的梅雨啊,就這么半吊著,即使陰著天也不給你下一滴。終于,瞧,這不還是沒忍住,潮潮黏黏地開始下了嘛。
小孩圖個新鮮勁,前幾天的大太陽曬得人沒了勁兒,一到下雨天就開始蠢蠢欲動了。套上藍色的小雨衣,伸進黃色的小雨靴,再撐把塌了一個角的大雨傘,一個勁兒地踩著家門前的水坑,一個一個踩過去。可惜雨還不夠大,水坑剛積的水,一腳踩下去,水就沒了。于是,小孩踩著踩著就跑遠了。
老人們也不管,放著小孩去鬧騰,誰家的雞還是放養(yǎng)的呢!
小孩們跳著跳著就跳到了剛開發(fā)的水田里。
下雨天,什么最好看?
當(dāng)然是水田吶!
水田里有伯伯們剛插的小苗,綠綠地、嫩嫩的,有種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審美趣味。特別是雨線從天上掛下來,準準地插進剛剛沒過田的水,一圈一圈,正好印著陰亮亮的天空,可好看了。
沒準,你還會見到麻雀沾濕了翅膀,晃悠悠又突然地掉進水田里,撲騰著小翅膀,好似可勁兒地吵你喊:救命!救命呢。此時此刻,完美地展示小孩的英雄本色最為恰當(dāng)。
可是,水田被開發(fā)了。
沒有亮堂堂印著天空的水田,也沒有嫩綠的小苗,上面只有幾臺推土機,還有被翻起來的泥土,臟臟的,一點也不干凈。
小孩兒們變得喪氣起來,又踩著原來的路線返回去了。
呀,你們看!龍王廟倒了。
哪里有什么廟?
原來是在田頭的神龕那是個用石頭做成的神龕,一點也不是廟,因為和廟相比,它實在太小,哪怕是和最迷你的廟比,它也一點也不像廟的形狀啊。
但是,在這里,老老小小都管它叫龍王廟。
龍王廟倒在翻爛的土堆上,雨水一落,濺滿了泥點,臟臟的。倒在這樣的荒泥里,倒顯得有點突兀,像是誰的墓,凄凄涼涼,又帶點詭異。
呀,我知道這叫什么,恩...這叫...大水沖了龍王廟
大水沖了龍王廟,嘻嘻哈哈回家去
回家干啥呀,燒菜吃飯、洗衣睡覺
我要當(dāng)媽媽
我當(dāng)爸爸
那我...那我當(dāng)...當(dāng)個龍王吧,把你們都吃掉
小孩你一言我一語,接了這茬忘了這茬,因為他們不知道呀,不知道那是句歇后語。
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己人打自己人。
這場梅雨的勁頭可不小,雖說還是那纏綿悱惻的細雨,可終究不一樣。這一下,人們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就開始盼著明天能夠天晴,出個大太陽。可一到天明,窗外還是拍打著的雨啊,這都快兩個月了。
老人圍在一起愁眉苦臉,像是積攢的濕氣一下子都堆在了臉上,沉重的多了好幾道褶子。
我就說!那龍王廟動不得!你們也瞧見了,龍王廟倒了之后,雨就沒停過。
說話的這位是村里最年長的一個老婆婆,打從出生起到老,都沒出過這村。年輕時候,別人都夸她狠,因為她一個人能在田里干一天都不喊累。
老阿姨,也不見得是這個原因,我們孫子都說了,那各地啊都有在下雨,他管我們這種想法叫封建迷信。
這場梅雨下來,最倒霉的還是那個開發(fā)商啊,剛推土就沒動過了。
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真是一個個掉錢洞里了,自家好好的田非得要去賣掉,種點收成不好嗎?
他們都讀書的讀書,上班的上班,就剩我們一把老骨頭,誰家還會種田了,時代不同嘍~
......
又是一個雨夜,雨水噼噼啪啪敲在窗戶上,像是大自然的安眠曲。
阿奶,為啥龍王廟動不得?那里真的住著個龍王嗎?
小孩睜著烏黑的大眼睛,趴在床上瞧著窗外,好像還能瞧出個什么神仙出來。
囡囡,阿奶給你講個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那是很古老的時代。
有一年,一位年輕的新皇帝登基了。沒有嫡子之爭,沒有殺父弒兄的戲碼,他是堂堂正正封為東宮太子,繼而上位為皇。他受天下寵愛于一身,手握萬權(quán),可是他卻毫無斗志。他沉迷于詩文書畫,志向當(dāng)個閑散王爺,天下,于他還比不上一張白紙。
可是天上的神仙卻認定他是積攢千年福德的人上人、皇上皇因為新帝紫光五環(huán),福澤功德深不可測。如他不配做皇帝,這人間還能有誰配當(dāng)這個皇帝?
新帝二年,虧得國泰民安、風(fēng)調(diào)雨順,堆積在御案的奏折他一概沒看過,也沒出過什么大事。這一年,糧庫收成是歷年來最好的一次,因此,百姓們歌頌贊美:咱們的新帝好啊,就是好啊。你看看,田里的水稻,顆顆豐滿,沒蟲災(zāi)、沒旱災(zāi)、沒澇災(zāi),為啥?就是新帝好唄!老天爺都幫他。
因為此等好名聲,新帝決定外出游一游,美其名曰微服私巡。
于是準備了幾月,新帝興奮滿滿地出發(fā)了。
這一路,新帝可謂是收獲滿滿,他畫了月落山間的名畫,頌了山河美景的詩詞,嘆了夜間無人可知的滿腹惆悵,可以說,把他的情感完完全全地宣泄了一番。
在折返的路上,下著小雨,他撐著油紙傘走在青石路上,呼吸著最后一抹自由的空氣,迷戀,迷戀,還是迷戀啊。怎么舍得,離開這樣自由美好的山和水、村和坊,換來一個四四方方囚禁的金牢籠呢?
不在其位,不知其憂。
突然,他見到一個姑娘,冒著雨跑到柳樹下,嘻嘻地啃著一塊糍粑。
他不禁咽了口水,心想:這塊糍粑一定很好吃吧,那是什么味道呢?
一個皇帝,竟然羨慕平常人家的一塊糍粑?他不是整日山珍海味嗎,哪有什么他沒吃過的。糍粑?笑話,宮里什么沒有?
可是,他專就好奇這塊糍粑是什么味道的。
于是他走過去,一想到問人家要吃的這件事,就羞紅了新帝的臉,他還知道有皮有臊。
于是他問:汝沒傘嗎?吾可借與汝。
本想一把傘換一塊糍粑,沒想到,姑娘說:不用,謝謝。
為何不用?下雨打傘,吾借汝又何妨?汝不必介懷!
新帝滿臉桀驁。
下雨打傘?姑娘爽朗一笑,接著又說:那吾來問君,下雨為何定要打傘?
新帝像聽到個笑話,
呵~下雨自然要打傘,通俗點說,這與人餓了要吃飯、臟了要洗澡一樣自然,難道汝餓了還會問令尊,餓了為何要吃飯這種笑話嗎?
可是,餓一頓死不了,今日不洗澡那便明日洗。吾問君,這下雨一次不打傘,又會如何?
新帝又被懟回來了,帶著氣憤的語氣說:
淋雨會生病!
可~這只是小雨,姑娘笑笑,指著天。
依然會生病!
吾沒君般嬌貴。姑娘見眼前的少年臉色愈發(fā)戾氣,笑罷搖頭便轉(zhuǎn)身離去,在這細細綿綿的雨中消失。
本想一把傘換一塊糍粑,沒曾想,一場雨偷走了一顆新帝的少年心。
新帝回宮后收不住滿腦子的一個問題:淋一場雨,真的就會生病嗎?
在一個夏雨夜里,新帝偷偷跑出寢宮外,淋了一場雨。
果然,隔天就生病了。
新帝心里恨嘰嘰,心想下次一定要斬釘截鐵地告訴她:淋雨就是會生病。
于是,新帝風(fēng)寒好了,又生病了
他得了相思病。
新帝的故事依然繼續(xù)著,可偏離了我們的故事中心,于是我們接著回到正軌談?wù)勆裣蓚兊膶Σ摺?/p>
天上的神仙看著新帝這副模樣,真是氣得不打一處來,各路神仙商量來商量去,一塊兒到天帝那邊參奏。
于是天地老兒也跟著飛胡子跳腳地想著辦法治一治這個新帝。
一群神仙想了個絕招,就是太過冷血,沒辦法,沒有情理可以解釋的決策就叫做大智慧,為了將來,現(xiàn)在犧牲一點不算什么。
于是,民間發(fā)生了旱災(zāi),民不聊生,人人都在唾罵新帝的不作為。昏君、草包各種大逆不道的話都有,百姓們還怕什么?
連米都沒了,沒準哪個早上醒來人也沒了,他們還怕什么?
全國旱災(zāi),餓殍遍野。哪家剛出生的小孩生下來沒幾天,因為母親沒奶水,就死了;母親沒時間傷心,也餓死了...
這人間,簡直就是修羅場、阿鼻地獄。
不止人間的百姓跟著新帝的罪倒霉,連下凡歷劫的龍王也跟著倒霉。
人家下凡歷劫,聽過戰(zhàn)死、老死、自刎,卻沒見過哪個是餓死的。到了龍王一歷劫,正好趕上旱災(zāi)。好家伙,連樹皮都被人吃了,龍王心里淚汪汪:早知道,晚幾年來歷劫了。
虧得龍王有蝦兵蟹將擔(dān)心他,從大海里千里迢迢準備游過來照看,結(jié)果一場大旱,哪兒還有水可以游。個個被曬成魚干蝦條,褶子都能隨風(fēng)蕩漾了。為了自家主子能順利渡劫,犧牲一下怎么了!
于是在報備完:主子,東邊有水,往東。這樣言簡意賅的明示之后,光榮倒在烈日炎炎之中。
龍王極其感動,心想老子渡完劫之后,定來追封你。讓你的小蝦米們、小魚干兒們不愁吃不愁穿,讓你的老婆們找成千上萬的蝦兵蟹將宣泄情感,讓你的子孫千千萬。
虧得這些蝦條魚干都死了,否則他們定會跳腳來撓死你:哪有你這么恩將仇報的!
龍王顫顫巍巍地一直往東走,他覺得他要是和尚,定能和唐玄奘有一拼,一個偏執(zhí)地往西,一個孱弱堅強地往東。
一叢青綠色,隨風(fēng)蕩漾。它們深扎在土里,長著飽滿的果實。土地雖然干燥,但仍有莊稼收成!
一瞬間,龍王以為眼前出現(xiàn)了海市蜃樓。最后他看見了一個老人家,挑著水擔(dān)搖搖擺擺向他走來。老人兩鬢斑白,腳步生風(fēng),簡直就是一個道古神仙,龍王瞧瞧自己的體態(tài),自愧不如。干咳兩聲掩飾尷尬,老人家,為何這里還有收成?
老人家停下腳步,看著龍王笑笑說:我們一直祭拜龍王呢!瞧見沒,那個神龕,是龍王廟。這次天下大旱,虧得有我們龍王保佑,上天感動,沒讓這里的最后一口井給絕了。我們從井里挑水澆灌,尚能飽腹,已是足矣。
說完,對著神龕攏手拜三拜以示感恩。
龍王聽完大慟,這人間竟然還有在祭拜他的地方。
他又問:老人家,在下失禮,可否贈予一簞食,一瓢飲?
老人大笑道:此地鮮少有外人進入,君既來到此處,便是有緣人。贈友人鄙食,也算為這方土地積攢福德了。
龍王飽腹完之后,看著眼前的土地,對老人家說:如果以后這里水田蔓延,一定很美!
這一場旱災(zāi)于來年的一場梅雨結(jié)束,我們不知道新帝變了沒有,我們只說龍王的故事。
龍王將自己的一注魂魄安居在那個神龕中,面朝這踏過的土地,看它水田瑩瑩,小路伸通,保佑此地不澇不旱,年年收成。
故事講完了,小孩留著哈喇子早已進入夢鄉(xiāng)。
之后,這場梅雨已經(jīng)不算是梅雨了,它成了災(zāi)。
雨水積攢,河水潮漲,水越過河壩的束縛,流竄進翻過泥土的溝壑里、沒過了龍王廟,流進了人家里。于是瓢飄起來了,接著碗也浮起來了,人人趟著水上樓。
受不了啦,真的受不了啦!
誰還記得躺在水里的龍王廟?
上壩也續(xù)不了水了,于是上頭緊急通知村民們,趕緊撤離,所有物資能帶的帶,不能帶的政府補償。
人去樓空,水剛剛好漫過成年人的腰身。
放閘!
上壩的水庫奔騰而下,沖散了頂樓小孩遺留搭好的積木,消弭了這場淅淅瀝瀝、綿綿延延的雨。
許久以后,水上搭了一座橋,第一輛自行車騎過后,是再也沒停止過的車流。
公交車的透明車窗望去,湖光粼粼,平靜祥和。
媽媽,你看呀,這兒可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