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往直前的高跟鞋戰士
爭強好勝的前半輩子,她永遠踩著高跟鞋去開會、談判、加班、訓人。那一雙雙閃閃發亮、永遠走在潮流前端的高跟鞋,好像成為她身體的一部分,她永無止息的戰斗力的一部分。
她得理不饒人的氣勢,嚴于律己、苛以待人的威風,完美主義心性,不把事情做到100分決不罷休的執拗,既讓她步步高升,也讓她在朋友圈里四面楚歌。
曾經,她與兒子的班主任較真,弄得兒子和班主任都下不來臺。曾經,她毫不客氣地指出婆母嬌慣孫兒的做法不對,說寵溺突破了她的規則,把老人氣得回了老家。曾經,她斥責丈夫對小叔子的援助是“好心養了一個長不大的熊孩子”,讓小叔子和丈夫一臉尷尬。
好友得知這些沖突的真相,調侃他,“哥,你怎么娶了一盞不省油的燈?這樣容忍她,到底欣賞她哪一點?”
話音未落,就聽見高跟鞋蹬地一陣爆響,她來了,瞪視對方,“我這燈,燈芯粗,油盞大。人家是茶杯口大的油燈嬌嬌弱弱,我這是水缸大的油燈磊磊落落。人家光輝三五年,我能燦爛一輩子。我自帶油來的,又不費你哥一滴油。姐就這樣,你休想改造我!”
她旋風一樣走了,留下兩個男人面面相覷。他苦笑著對好友說:“看,這就是她的真性情,麻利爽脆,堅強能干,絕不拖泥帶水。”
自打20歲穿上高跟鞋,她就是戰士,如今簡直已經晉升為戰將。她可以穿著高跟鞋去跑步,去拔河,去打乒乓球……看看她小腿上繃著的那股勁,每根韌帶、每條肌肉都好像在開誓師大會……想想都替她累得慌,在單位既運籌帷幄,又身先士卒,回家還要操心費腦,永不消停。既然她已經下班回家了,為何不脫下戰靴,回復柔軟呢?
好友想了想,“你買幾雙平底鞋給她換腳呀。她一回來,你就在大門口攔住她,半蹲下來當換鞋小廝。”
不再踮腳的平底鞋生活
做丈夫的果然去買鞋了,出差意大利,花去一大筆歐元,替她買了一雙平底羅馬鞋。她看到鞋就苦笑,這么多稀奇古怪的綁帶,誰會系呀,誰耐煩系呀。他迅速蹲下,握住她的腳腕,“別動,我幫你穿。我特意在意大利跟女店員學過。”
她剎那間安靜下來,任由他在腳背、腳腕上穿系那些復雜帶子,纖長的皮條穿梭打結,讓腳腕內側麻酥酥的。她猛然記起自己懷孕七個月之后,也穿過一陣子平底鞋,他也是這樣半蹲著,幫她系好球鞋鞋帶。
她的心迅速軟下來,從現在這個角度,可以清楚看到他頭頂心冒出一莖白發,孤零零一小撮,像一株特別敏感的蘆葦,搶先嗅見了深秋的氣息。她嘴上依舊不服軟,“穿了這么多年高跟鞋,一換上這種,走路都找不著重心了。萬一磕絆,你負責?”
“是1。59米。”
出門散步。因為猛一換鞋,找不到走路節奏,她始終緊挽著他的臂膀。看她前所未有的小鳥依人,他忍不住擼了一把她的頭發,“我們人類,從猿猴進化來的時候,就不曾天天踮著腳過日子,現在,你也嘗嘗返璞歸真的滋味。”
她不作聲,暗中承認他講得有理。
給你換根細燈芯
現在,每當她在家與婆母、兒子針尖對麥芒時,他就過來,不容分說拉她離開,拉她換鞋,拉她出門散步。
她感受到腳原先在尖頭高跟鞋里擠脹得不成樣子,伸進寬綽平底鞋中多么舒暢。就像緊緊團捏的小餛飩下進湯里,腳弓上的筋肉舒展開,瞬間接到地氣;又像奄奄一息快翻肚皮的魚,游進了熟悉的水里。
舒服呀,她能感受到仲秋的風在每只腳趾上拂過,夜晚的涼爽浸透了完全放松的腳腕。是的,只要換上平底鞋,她就能感覺到從膝蓋到腳腕,從足跟到腳趾,每一縷肌肉都不再劍拔弩張。相應的,她看世界的視角也寬展、平易、柔情蕩漾。一直燃燒著的神經,一直吹毛求疵的大腦,一直放不下的求勝欲,都調整到休假狀態。
她與他在明凈月色下走,嗅見了木芙蓉特有的干爽、溫潤香氣。他感慨說:“忽然秋意就濃了,一年又要過去了呢。”
她也莫名有了感傷:“轉眼人到中年……我這不省油的燈,就這樣燒掉了半缸油,是不是太快了點兒?”
他斜睨她,“忽然反省了?”
她停下腳步,瞅定他,認真問:“我曉得自己的毛病。工作上嚴苛待人慣了,也把這種命令人的毛病帶到了家里。你有沒有嫌棄過我?”
“沒有。我就是想把你的燈芯換根細的,讓你燒得久些。”他忽然握緊她的手,“能得100分你決不許自己得95分,把自己置于那樣六親不認的境地,很傷身的。我可不樂意我80歲的時候沒有你陪。”
她再次嗅見木芙蓉溫婉的香氣。他不會說甜言蜜語,這句話,已經是表達的極致。這些年,他們各忙各的,很少有這樣心靈交融的時刻。
不能再過一盞油燈同時燃兩三根燈芯的生活,與和他相伴這事比起來,那些奮不顧身與人斗、與自己斗的好勝心,顯得多么乖張,多么沒必要。同樣的目標,也可以換一種溫婉、寬展、平易近人的方式去解決。為何不從今日起,在內心深處也換上一雙平底鞋?她靜默地想著這些,微笑爬上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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