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前男友約了吃飯，傍晚高峰期，車流穿過街面的潮濕。天空下著淅瀝的小雨，我沒帶傘只好一路狂奔，褲管濕得一塌糊涂。推開咖啡館大門，他依舊坐在靠窗的位置朝我招手，迎面而來的是熟悉的香草拿鐵的芬芳。

分手已近三月，卻好像昨天才剛牽手。現在他做房地產策劃，而我是寫手，長期掛在MSN，偶然也會有聯(lián)絡。夜深人靜，都還沒睡時，也會通一個電話。他習慣先掛電話，我會說晚安然后等他掛斷。跟以前的區(qū)別只在于再也不會說那三個字，每次卡在喉嚨的時候就會換成無奈何的絮語：早點睡。

有次聊得太久，又悶頭寫一個劇本，拉開紗窗，全是陽光。清晨公園已有在鍛煉的老人家，我卻再也無法入睡。看一眼MSN，他也還一直在線，一起在熬夜。

“少喝點咖啡。”見面第一句，他便提醒我的熊貓眼，還說不要總在咖啡里加那么多奶油，會胖，胖女孩是沒人要的。我說：“不是沒人要，是你要不到了。”

玩笑卡殼，便談正事。這次想找他合作一個新的小說題材。他也曾寫作。當年我癡迷他的文筆，而他覺得我情節(jié)設置得還行，我們會通電話聊大綱聊到天亮，一直嚷嚷著說要合作，卻在分手那刻還未執(zhí)行。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不再幼稚時，或許還可以把允諾過的事做完。

聊起我們各自喜好的設定，我們又開始喋喋不休。一直到咖啡館漸漸只剩下營業(yè)員準備打烊。我望了眼筆記本里記錄的內容，非常繁雜，然而可操作的余地卻不大。我們總是這樣，在一段一段的分歧中讓時光溜走，最后什么也未留下。但總算，我們還很愉快。

“好啦，我回去想想。”我合上筆記本。他把最后的咖啡喝掉，抹抹嘴，接起一個電話：“我好了……還在下雨嗎？用不用我來接……”

“女朋友？”我問。他點頭，反問：“你男友不來接你嗎？”

我笑說他出差了，所以我出來“偷個情”。而他也說起新女友：“她很乖，不會讓我接上接下。還好是不很麻煩的女生，否則我會被弄死……”

我有點不高興：“喂，你是在暗示什么嗎？”他連忙否認。

出門，一陣冰冷。他撐開一把大傘，我跟著擠入傘下。他的一只手扶住了我的手臂，我沖他一笑。雨滴自傘的四處散落，滴答在包裹我和他的小宇宙外，好像又回到分手前一樣。

2

月底為了參加一位老同學的婚禮，我回了一趟家鄉(xiāng)。七八年未見，也不知道該送多少彩禮，買什么樣的禮物。深夜的列車檔，其他人橫七豎八地坐躺，我卻精神地打開了手提寫字，直到沒電。

我望向窗外，依稀看見了熟悉的風景，在夜色中又和過去不一樣了。這時收到了前男友的短信：“今晚為何不在線？”我說我出遠門了，后天才回。他說真沒勁，他剛寫了一段覺得精彩的篇章，想發(fā)我看看。我說發(fā)郵箱吧，能上網我就看。然后他就沒了聲音。

想起我的新任男友，最近他頻繁出差，處于事業(yè)的轉型期。每次電話過去，他都在忙。要交報表，要陪客戶，要確定升職。我?guī)筒簧厦Γ惶韥y就算不錯。

寫作最郁悶的事，總覺得某刻和世界是抽離的，別人過著忙碌而充實的生活，有我他們不介意；沒我，他們也很好。就像這場婚禮，還是因為我無意間在校內網看到老同學的婚紗照，才要來的入席機會。

前男友曾經問過我，既然你很愛熱鬧，為什么要選那么悶的工作？我想了想說，因為我害怕不想講話的時候也要被迫陪著別人。所以，雖然孤單，但可以一直只過自己的日子，那很值得。

當然，他也因此成了我的前男友。

3

婚禮很喜慶，大家鬧得很歡。我沒想到我的老同學會讓我上臺做祝語。臨上臺時我才想起應該提前穿套禮服來，結果到了當下才發(fā)現自己仍裹著一套灰撲撲隨意的宅女裝。

四周是許久未見的老同學們，她們或已窈窕不再，帶著老公孩子；或是終于含情脈脈，緊握身旁伴侶的手。只有我一人，長途跋涉，背著電腦從大都市返鄉(xiāng)。

而且，讓一個戀情仍未成功的人祝福別人相濡以沫其實是很扯淡的事，好在，我為新人帶來了禮物。事先做了溝通的司儀，在我的示意下，用幻燈片投放出了巨大的畫面。參加婚禮前，我花費了點工夫，從同學錄里找出了老同學罕有的幼時照片，搭配上了我所能想到的簡潔祝語。新郎感動得落了淚，而甜蜜的新娘適時地補上了一個溫馨的吻。幸福的時刻里，我卻在糾結，現場照片里我的臉一定是分外蹩腳的，就像是夾在一對美滿新人中的不和諧顫音。

席間，現任男友給我發(fā)了一個消息，他今晚要飛往新西蘭。

我喝掉一杯紅酒。一邊用手機上網看前男友寫的小說篇章，一邊回復短信給現任男友：回來以后可以一起做飯吃嗎？

他說不行。因為去完新西蘭他馬上還要飛北京，因為他正是轉型期，不努力不行。他說：“你不要覺得不開心，事業(yè)越順利，我們就越有未來，你知道的。”

我不再回復他。看著前男友的小說，不合時宜地發(fā)起了呆。

那天我居然破天荒沒有喝醉。

4

沾朋友的光拿到黃小琥演唱會的票，本以為我會被她以往的老歌感動，不都是說情歌總是老的好，會勾起很多思念的嗎？結果卻發(fā)現，她的新歌也如此美妙，像一本早就泛黃的老照片，貼滿了一整面腦海墻，斑駁間全都是記憶。

“沒那么簡單，就能去愛別的全不看，變得實際也許好也許壞各一半……”這首歌就叫《沒那么簡單》。她在唱著：“相愛沒有那么容易，每個人有他的脾氣；過了愛做夢的年紀，轟轟烈烈不如平靜。”年輕氣盛的時候我會說，即使不簡單我也要做。后來才明白，兩個人的事，只憑一個人努力是沒用的，也很有可能兩個人一開始努力的方向就不對。

曾經最掏心的那段過往，也許就應該讓它快樂地成為過去。

5

再次和前男友在咖啡館聚首時，天氣已開始炎熱，已經許久沒有下雨了。我們的合作預期—這個十五萬字的長篇小說，在反反復復、修修改改和無數的討論之后，終于完成了—好吧，只不過最終，變成了只有一萬五千字的小短篇。

花去整整三個月的時間，我跟前男友各自堅持地爭吵著，怎樣才能讓我們一起合作的小說更完美更好看，一如當初我們之間逐漸增多的致命爭吵一樣。

而在這個短篇小說終于完成的一周前，我答應了新男友的求婚，就在他成功升職之后。他誠懇地邀我一同繼續(xù)相互支持走下去，他說他喜歡我的寬容和獨立，而隨后，我的一本新的小說也出版了。

離開咖啡館時，前男友提議：“不如我們再試試合作一個長篇？”我拒絕了。我說以這樣的進度和糾結程度，我可以寫完更多踏實的作品。他笑了起來：“看把你嚇的，你愿意我還不一定有空。”

就這樣，我和前男友，鄭重其事地以共同創(chuàng)作的形式，完成了分手的最后儀式。好似只有這樣，我們之間那段長達八年的戀情，才算是最終畫上了句號。

明天，我會把這個短篇小說發(fā)給我的男友，我會告訴他，看，這就是以前我的一段過往的證明：雖然愛沒那么簡單，但生活，總算是教會了我成長，也教會了我擺脫幼稚，如何現實而友善地去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