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在網上讀到一則以英文撰寫的短文,最近,在好友的聚餐會上,她娓娓轉述故事內容。
有個男人,買了一輛夢寐以求的嶄新轎車,晚上連做夢都會笑出聲來。有一天早上,他拿了一罐亮油,要去為新車打光;然而,萬萬想不到,此刻,他那四歲的兒子,居然蹲在車子旁邊,用一塊尖利的石頭,胡亂地刮割車子,深藍色的轎車,像結了一張丑陋的蜘蛛網。他氣血上沖,一個箭步飛上前,抓起孩子胖嘟嘟的小手,發瘋似的用那個裝著亮油的罐子拼命地打、重重地打、狠狠地打,一下又一下、一下再一下,打打打、打打打,住手時,哭得歇斯底里的孩子幾近昏厥。在這一剎那間,他喪失了的理智,完全回來了。
火速送往醫院,孩子柔嫩的小手,骨斷筋裂,已是無可救治的傷殘,醫生不得不動手術把他的五根手指切除掉。
孩子蘇醒之后,眼淚汪汪地問父親:
爸爸,我的新手指,什么時候才會再長出來啊?
這個問題,好像一勺沸油,迎面向他潑來,那股鉆心的痛,使他恨不能以頭撞墻,把頭顱撞個稀爛。那種痛,迅速蔓延,由皮膚滲透人肌肉,再由肌肉深深地鉆入骨髓,全身上上下下、內內外外,沒有一寸是不痛的。
他踉踉蹌蹌地回到家后,用盡全身的力氣,發狂地踢那車,踢踢踢、踢踢踢,恨不能用蠻力把車子踢進溝渠里。接著,他蹲下來,用手溫柔地撫摸著被孩子刮出的那些亂線,摸著、看著;突然,他雙目圓睜,如遭雷擊,這,哪是什么亂線呢?孩子用尖石刮出來的,其實是幾個歪歪斜斜的字:爸爸,我愛你!
當天晚上,這位父親自殺了。
阿雪讀這故事時潸然淚下,因為它喚醒了她一份塵封已久的黑色記憶。
阿雪結婚時,有人送了一只水晶花瓶給她,價格上千。她視如拱璧,放在陳列柜里,只有在宴請貴賓時,才讓它插花亮相。花,她只買玫瑰,因為她認為僅有艷紅的、碩大飽滿的、像火般燃燒著的玫瑰,才配得上那晶瑩剔透的昂貴花瓶。
這天晚上,她在房里看書時,廳里突然傳來了哐啷一聲巨響。她沖出房外,赫然看到心愛的水晶花瓶已化成了一地晶亮的碎片,而她十四歲的兒子,正滿臉驚慌地站在陳列柜前。
你!她聲如裂帛地喊,好像冷水驀然傾入了滾燙的油鍋里,怒氣噼里啪啦地飛濺一地。她飛撲過去,不由分說,便啪啪地用力摑了他兩記耳光;盛怒之下,出手過重,只見觸目驚心的鼻血一滴滴往下淌;然而,此刻,她的心被水晶碎片割傷了,她看不到兒子的傷。兒子捂著鼻子,以哭腔說道:媽媽,對不起!說完,便快步走進了房間。她站在原地,惡狠狠地想:無端打碎我這樣珍貴的收藏品,不打,哪行!
一個小時后,氣稍稍消了,便到房間里去看他。
他已睡了,臉朝墻壁,好像在向墻壁傾訴心中的委屈。她靜靜地退出房間,然而,就在這時,在他的書桌上,她瞥見了一樣東西。
一束花。
艷紅的、碩大飽滿的、像火般燃燒著的玫瑰。
玫瑰花旁,擱著一張粉紅色的卡片,上面,是兒子秀氣的字跡:親愛的媽媽,母親節快樂!啊,明天就是母親節呢!她驟然明白了他為什么要拿那個水晶花瓶。
她呆呆地站著,眼淚狂流。
阿曹說完后,現場一片靜默,大家的眸子都隱隱約約地有亮光晃動,因為啊,大家心中都有一個角落,或多或少,裝著愧疚。
對孩子的愧疚。
許多時候,物質,是會不經意地把父愛和母愛謀殺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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