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太君”要掛帥
楊嘯楓幼年喪父,全靠母親佘翠萍一根繡花針一把小剪刀繡花、剪紙來維持家用,將他培養成人。不曉得是夫家姓楊,娘家碰巧姓佘,還是由于夫亡子幼,佘翠萍獨頂楊家門戶的緣故,左鄰右舍戲稱楊嘯楓的母親為“佘太君”。
雖說佘翠萍心靈手巧,頗有主見,但孤兒寡母度日維艱,實屬不易。幸好楊嘯楓不僅讀書靈光,從小就十分懂事、孝順。大學畢業在縣城工作后,對母親更是極盡孝道,哪怕自己天天在食堂吃臭豆腐,也要隔三差五地給母親燉只蹄髈,煮鍋雞湯。誰知事與愿違,生活安逸了的佘大媽反而頭重腳輕、萎靡不振。
楊嘯楓十分擔憂,趕緊找女朋友田甜商量對策。田甜是鄉衛生院的護士,聽說未來婆婆患病,忙上門探望。田甜對楊嘯楓的孝道早有耳聞,但親眼目睹楊嘯楓一個勁往母親碗里夾菜的樣子,田甜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也算是歪打正著,見兒子有這樣眉清目秀的女朋友,佘大媽的精氣神好了不少。此后,佘大媽日催夜問的,就是什么時候把兒媳娶進門。楊嘯楓自然曉得“人逢喜事精神爽”的道理,可結婚這種事又不是自己就能決定的,只好鼓起勇氣找“藥引子”表露心跡。
楊嘯楓的求婚,對田甜來說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兩人雖然是網上認識的,可在網下交往也已兩年有余,楊嘯楓雖不善言談,但秉性實誠,學歷不低,工作也不錯,田甜早把他定為唯一的候選人。這次,親口品嘗了楊嘯楓的烹調手藝,不覺間又在“新好男人”的標準上加重了砝碼。不過,未來婆婆人稱“佘太君”,想來也是個爭強好勝、說一不二的人物。偏偏楊嘯楓對老娘極其順從、遷就,田甜不得不有所顧慮,于是說道:“這……好,我答應你。不過孝順也有個度,以后不準對你媽……”楊嘯楓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點頭應允。
三個月后,楊嘯楓如愿以償成了親。度完蜜月回來,田甜便接手了廚房從買菜到燒飯的一條龍工作。見新婚妻子手腳勤快,楊嘯楓很是高興。誰知一周后,就接到了母親的投訴。這也難怪,老太太牙口不好,這幾年吃慣了燉得酥爛的肥肉、熬的起膏的雞湯。媳婦偏對“潰不成型”的菜肴深惡痛絕,佘大媽暗示了幾次,田甜仍是我行我素,她只得向兒子挑明。
楊嘯楓不敢怠慢,一進臥室就委婉地向妻子反饋了信息。“你媽吃不慣?怎么,你想反悔啊?當初我答應你結婚,就有附加條件的……”誰知田甜理直氣壯地提醒他,家里的飲食起居不再由老媽說了算,這是結婚前定下的約定。楊嘯楓打了個激靈,這才想起談婚論嫁時,田甜似乎對母親的“待遇”有過異議,當初還以為她是隨口說說,沒想到真的會落實到行動上。
雖是有約在先,楊嘯楓仍想與妻子再作商議。無奈,田甜一下沒了人影。楊嘯楓知道妻子又去鄉文化站學跳健身舞了。雖然楊嘯楓喜靜不喜動,但他覺得妻子參加健身活動沒什么不好,只是不該用自己的喜好來控制別人的嗜好。難不成她要追求體型苗條,非得讓老媽“掉膘”不可?!
次日,楊嘯楓還沒來得及向妻子提出“抗議”,就被單位臨時派了公差。半月后,楊嘯楓出差歸來,見婆媳倆相安無事才松了口氣。楊嘯楓正暗暗慶幸,卻不料老媽一臉陰霾堵在了面前:“阿楓,你不要走,先把我的‘吃飯行頭’搬來。”
楊嘯楓曉得母親嘴里的“吃飯行頭”便是擱在柜子頂上好幾年沒動過的刺繡包。說真的,楊嘯楓大學畢業在縣城工作后,便擔負起了養家糊口的職責。雖然家境并不富裕,但溫飽不成問題,哪里還用得著母親的“吃飯行頭”。今日老媽冷不丁地要他拿刺繡包,楊嘯楓十分詫異。詢問得知,母親拿刺繡包是要重操舊業 上街織補賺錢。楊嘯楓更是傻了眼。
“為什么?哼!問你老婆去!”佘大媽白了兒子一眼,撂下一句話,轉身進了自己的小屋。難道自己出差的日子里,老媽與老婆的摩擦已上升到了“局部戰爭”?!
他知道老媽發號施令慣了,田甜進門后,飲食起居有了束縛,肯定渾身不舒服。但母親的個性大大咧咧,發脾氣也是來得快退得快,可這回竟然鬧到要到集市上去擺刺繡攤,顯然是老婆做的過火了。楊嘯楓哪敢耽擱,立馬要找田甜問個清楚。
楊嘯楓正欲詢問,田甜卻反守為攻迎了上來。得知田甜趁自己不在家時,藏匿了家里的煙酒,實行定量發放。可憐往日獨掌“大印”的“佘太君”,如今為了這口嗜好,只得每日趕在媳婦上班前,去田甜跳早舞的江濱公園“領取”……豈有此理!怪不得老媽忍無可忍,實在是老婆欺人太甚。楊嘯楓怎么也沒想到,看似溫柔的妻子會背著自己如此對付母親,被氣得臉色鐵青。
見老公怒目相對,田甜反應出奇地平靜。“怎么,心疼你媽了?還想讓佘太君繼續在楊家掛帥?走,跟我去見一個人……”田甜對婆婆的控訴“供認不諱”,但再三強調自己是特事特辦,并拽住楊嘯楓要他和自己走一趟,若要興師問罪回來再問也不遲!
俗話說“家丑不可外揚”。田甜的舉動把楊嘯楓弄蒙了。他不知道老婆要拉他去見的是什么人,更沒料到這婆媳矛盾竟然會牽涉到了外人。
佘大媽眼巴巴盼兒子回來主持公道,誰知兒子毫無反應。如今大權易主不說,就連她的生活嗜好,也被媳婦實施了“強制管理”,而一慣孝順的兒子竟然熟視無睹。這不就是“娶了媳婦忘了娘”!憋了一肚子委屈的佘大媽,見兒子又要出門,竄上去攔住他要討說法。
楊嘯楓單親家庭長大,對母親依戀、敬畏慣了,見老媽怒沖沖堵在面前,張口結舌,不知何言以對。啥?媳婦沒錯難道反是自己錯了?見兒子反為田甜辯解,佘大媽更是氣得夠嗆。
正在母子倆鬧得難解難分之時,村主任張大年急匆匆跨進門來。得知張主任此番上門,是邀請自己參加“夕陽紅鄉村運動會”的比賽,佘大媽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別的項目全落實了,就是長跑隊的都是大老爺們。他們說……哦,上面對這次活動很重視,凡參賽選手都安排了免費體檢……”見佘大媽不肯應戰,張主任忙不迭說服、鼓動。
佘大媽從張主任口中得知,男選手出言不遜,說什么奶奶外婆們只會哄哄孫子、唱唱越劇,搞體育、論健身沒人敢接招后,她心里那股不服輸的火苗“噌”地一下竄了上來。尤其,得知長跑路線就是從門前的拐角出發,沿小溪至江濱公園,心里更有了底。
說實話,這半個多月來,為了煙酒的嗜好,佘大媽哪日不在這村道上走個來回?佘大媽決定挫挫男選手的銳氣,答應張主任參賽。當然,給參賽選手提供免費體檢的獎勵,對沒有醫保的佘大媽更是充滿了“誘惑”。
周末下午,“夕陽紅鄉村運動會”準時舉行。佘大媽果然不負眾望,不僅順利跑到了終點,還遙遙領先。可惜鞋不太跟腳,只得屈居第二。誰知距佘大媽一箭之地的第三名選手,一到終點就嚷嚷,要不是比佘大媽胖,這第二名非他莫屬……佘大媽聽在耳里頗不舒服,不過暗暗思量:這幾月來不知不覺腰圍小了一圈,似乎也不全是壞事!
比賽一結束,村主任張大年就兌現了先前的承諾,當場給參加“夕陽紅鄉村運動會”的所有選手,發了免費的健康體檢表。
三天后,佘大媽興沖沖趕到鄉衛生院察看自己的體檢結果。“咦,這,這張體檢表是我的?不,不會弄錯?……”佘大媽拿著體檢表橫看豎看傻了眼,這體檢結果和病歷對照,實在是有天壤之別。見佘大媽一臉疑惑,發放體檢表的小護士冷了臉,聲稱本衛生院對健康體檢一直認真負責,不可能張冠李戴,并建議佘大媽去城里的老年保健專科復查。
“血壓125/78,完全正常。哦,你就是佘翠萍……”次日一早,佘大媽就趕到了縣中醫院。接待她的是老年病防治中心主任醫生方教授,她給佘大媽重量了血壓,復測了脈搏,結果與體檢表上吻合。正欲征求對方意見,是否還要復查其它項目,瞥見體檢表上的姓名,方教授欲言又止。
聞知,復查結果若與體檢報告無明顯差異,那這復查的檢驗費就要自己承擔,佘大媽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其實,佘大媽這段時間以來頭不重腳不輕,自己也覺得身體硬朗了許多,只是吃得還是和以前同樣的藥,她實在不明白,這藥效咋會突然“靈”了?
“大媽,除了常規用藥,你的飲食習慣最近是否有了改變?喏,這老年慢性病大多數與吃喝有關……”從方教授的解釋中,佘大媽才曉得控制高蛋白、高營養的攝入,再加適當的健身活動,自己的高血壓、高血脂得以緩解、好轉,并非體檢表出錯。佘大媽連連致謝。
方教授告訴佘大媽,醫院體檢只是實事求是反饋生理狀況,真正要感謝的另有其人。她意味深長地一笑,嫻熟地撥了個手機號碼。五分鐘后,一身白大褂的田甜急匆匆奔了進來。“方老師您找我?啊,媽,您,您怎么……”田甜是鄉衛生院派來進修的,方教授正是她的指導老師。這會兒與冷戰多時的婆婆在老師面前碰面,田甜不知所措。
佘大媽忽見媳婦更是驚詫,怔了好一會兒才猛然省悟:媳婦一進門就要統掌烹調大權,是為了給她控制飲食;而藏匿了煙酒,“逼”她每日跑一趟江濱公園,不就是讓自己晨練健身?!看來田甜先前的“虐待”,分明是她的用心良苦。“哎呀,你這孩子……”佘大媽親昵地把田甜拽到了身邊。
楊嘯楓下班回家,見老媽和老婆和好如初,自然十分欣慰。其實,田甜硬拉他去見的正是方教授。楊嘯楓從方教授處獲悉了“科學飲食、行動健身”的理念,才明白妻子的用意。楊嘯楓雖然知道是自己誤解了妻子,可他更清楚號稱“佘太君”的母親性子躁、脾氣急,若自己挑明了真相,要強的母親抹不下面子仍不肯配合,豈不半途而廢。于是裝聾作啞,任由田甜對母親進行“強制管理”。不過,每日跑趟江濱公園的“晨練”,竟讓老媽在“夕陽紅鄉村運動會”上嶄露頭角,這倒真的是楊嘯楓做夢也沒想到的。
楊嘯楓原以為自己這只夾在風箱里的老鼠,再也不用兩頭受氣了,誰知高興了沒幾天,又見母親翻箱倒柜地要找刺繡包。究其緣由,母親答非所問,還一迭聲表示要去大街上擺地攤。更讓楊嘯楓措手不及的是,田甜不上前勸阻,反要婆婆收她為徒,說要陪婆婆一道上街擺攤。楊嘯楓不知這婆媳倆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見老公急得暈頭轉向,田甜詭秘地一笑。原來,佘大媽從方教授處得知不經意間的“健身”竟讓自己的身體意外硬朗起來,很是高興。從醫院回來,就萌發了用自己精湛的十字繡手藝,為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出點力。
佘大媽與田甜決定上街設攤。這地攤上的標志,也早已和鄉里分管文體的林干事商議好了。她們要在攤位上插面旗,中間自然要繡上個大大的“佘”字。
楊嘯楓得知婆媳倆聯手設攤,是為了用繡花、剪紙來宣傳新農村的新觀念、新生活、新風貌,拍手叫好:“媽、田甜,你們要上街可別落下我。我也要學繡花。不不不,我是說,我去幫你們插‘帥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