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親在附近小超市買了一籃子特價促銷的冷凍排骨,化開來一看,凈是血水。燉出來一吃,雖然還不算是變質,可就是沒有肉香味。老父親恍然大悟:“噢,促銷就是處理啊!”幸虧親家公帶來了一只烤雞,讓大家吃了個痛快。
沒過幾天,附近小超市的經理上門來求我了:“你父親領著幾個老頭子在超市門口打撲克,老頭子們還胡唱亂唱,您能勸勸他嗎?”
“怎么了?”我一驚,“我爸沒事吧?”
超市經理苦著臉:“你爸倒是沒事,我們可有大事了。平時,六個老頭子在空地上玩撲克牌,喊兩句叫兩句也沒什么。可最近,哪一撥贏了牌一高興,老頭子們就唱。前兩天唱什么‘路邊的野花不能采,促銷的排骨不能買啊,不能買’,后來唱‘促銷的罐頭不能買啊,不能買’,現在又唱‘促銷的黃魚不能買’。反正我們廣告牌子里促銷什么,你父親就領著老頭子們唱什么。他們一唱,圍觀的人也跟著唱。路過的人,還以為是老年合唱隊排練呢。”超市經理說。
母親聽了,從廚房出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這老頭子,可算找到樂趣了。難怪這些日子,他整天樂呵呵的!”
“您老伴兒找到樂趣了,我們這生意可怎么做啊?”超市經理不停地搖著頭。母親為難地皺著眉:“他好容易有高興的事情,不讓他唱,憋出毛病來怎么辦?再說了,這幫子老頭子,誰管得了他們?”
超市經理不由泄氣了,長嘆一聲:“這可怎么辦?”
我想了想,忽然笑了,抬起頭看著超市經理:“要不,讓他們改改詞,幫你們宣傳宣傳?”
“怎么改詞?”超市經理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這個容易,就改成‘路邊的野花不能采,促銷的排骨可以買啊,可以買’。”我說。
“好主意!”超市經理雙手使勁一拍,恰好拍死飛過的一只傻蚊子。
晚上,老父親拿著一袋速凍蝦仁回來了。一進門就向老伴炫耀:“瞧,超市雇我們當宣傳員,促銷黃魚。這是給我們的獎品,我們六個牌友,每人一袋!”“沒送你們黃魚?”母親問。
老父親面露遺憾:“我們一唱宣傳歌曲,黃魚搶購一空,一條也沒剩下。不過,明天促銷蝦仁,先讓我們嘗嘗!”
母親接過蝦仁:“好,先嘗嘗!要是好吃,明天咱也買兩袋。”老父親趕緊攔住:“好吃也別買,促銷的跟這個,不一樣!”母親一下子笑了:“老頭子,你也變聰明了!”
不知是玩牌冷清還是又老了一歲的緣故,老父親最近顯得動作遲緩,說話也不大清楚。我要帶他去醫院檢查,他說什么也不去,更不承認口齒不清楚,還唱了兩句:“路邊的野花不能采,促銷的蹄髈趕快買啊,趕快買!”
老父親覺得自己唱得不錯,可旁人聽著覺得嘟嚕嘟嚕的。
沒等我和母親說服老父親去醫院檢查,兩天之后,老父親站不起來了。我馬上叫救護車把老父親送到醫院。到醫院時老父親已經昏迷了,醫生一邊急救一邊檢查,確診是腦出血,直接送到重癥監護室。我一邊安慰母親,一邊忙前跑后。老父親的情況蠻嚴重,我托人找到腦外科主任,主任也搖頭,說手術已沒有意義了,很可能病人下不了手術臺。我扶著母親到重癥監護室,看著身上插滿管子的老父親,母親幾乎站立不住。我撫摸著老父親依然粗壯的胳膊,想到正是這雙手臂曾經撫摸過自己,養育了自己,禁不住淚水涌了出來。出了重癥監護室,我跑到樓上的陽臺上嚎陶大哭。
老父親進重癥監護室那天,主治醫生就預計挺不過五天,但多年海上經歷練就的強壯體格,讓老父親堅持到了第七天,不過最終還是和親人告別了。
老父親最后沒留下什么遺言,我把耳朵貼近了老父親的嘴巴使勁聽,終于聽清了微弱的歌聲:“促銷的蹄髈不能買啊……不能買!”
我不由跟著老父親唱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