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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九年農歷初冬的一天早晨,太陽破霧而出,霧氣還末散盡,湘西雪峰山西北麓的一道山溝里,一個名叫山桃的年輕女人背著一個昏迷不醒當兵模樣的男人,沿著一條毛草小路艱難地下山來了。
這條毛草小路從一道山埡口延伸過來,在叢林深處的一間小茅棚處到了盡頭。
山桃背著那個當兵模樣的男人進了小茅棚。
小茅棚是山桃的家。小茅棚雖然低矮,卻用杉木樹皮圍得牢牢固固,里面干干凈凈,擺設也井然有序。山桃把那個當兵模樣的男人放在床上躺下來,給他包扎好小腿上的傷口,換去血衣血褲,然后就坐在床頭邊等著他醒來。
山桃是在一個山沖里發現這個當兵模樣的男人的。
不論春夏秋冬,每天早晨,山桃都要進一趟她家反背的山沖里;看看裝在那兒的獸套子套著野物沒有,順便也撿一些干柴,采摘一些野蘑菇野果子回來。
這天一大早,山桃就背上背簍出門了,來到裝獸套子的山沖里。山沖里古樹參天,灌木叢生,很寂靜,除了一些鳥雀的啁啾聲外,再就是山桃走路的腳步聲音了。獸套子沒有套住野物,山桃重新把它裝好,就去采摘野果子。剛落冬,山野里的果樹上還殘留有野柿子,野板栗之類的野果子。山桃看見前面不遠處的一顆柿樹上還掛有一些野柿子,興致勃勃地爬上樹去摘。
“啊……啊啊……”
這時,一陣呻吟聲傳進了山桃的耳朵里,她敏感地朝那呻吟聲的方向望去。在一簇灌木旁,只見一個血跡斑斑當兵模樣的男人艱難地站立起來,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又跌倒了。山桃顧不得摘野柿子了,從柿樹上跳下來,朝著那個當兵模樣的男人跑過去。那個當兵模樣的男人的小腿肚上被什么東西劃了一道大口子,已昏迷了過去。山桃在那個當兵模樣的男人身邊尊下來,見那當兵的不像是國民黨糧子,更不像土匪,多像當年打土豪分田地的紅軍呢。山桃的心頭一熱,抱起那個當兵模樣的男人搖喚:“兄弟,你醒醒!”
那當兵模樣的男人不再醒來。山桃下意識地環視一下四周,在另外一簇灌木旁,又有一個土匪模樣的男人橫躺在那兒,腦瓜破裂,不成人樣,無疑已經死去。山桃看看這死者不是她那被迫在做土匪的丈夫力古,放下心來了。山桃想到昨天晚上從山沖沖那邊傳來的那一陣槍炮聲,明白了一切。
昨天晚上,橫行在這一帶的土匪頭子雷大麻子拖著百十號人馬路過這山桃的小茅棚,她那被雷大麻子捉去當土匪的男人力古回家來看望她,后來雷大麻子也進來了。力古被雷大麻子趕了出去,雷大麻子就強行侮辱了她。之后,雷大麻子又拖著隊伍走了。不久,山沖沖那邊就傳來激烈的槍炮聲。
想到雷大麻子那伙土匪,山桃的眼里噴射出仇恨的光芒。
山桃收回目光,捏著那個當兵模樣的男人的脈搏,見他的脈搏還在跳動;覺得他還有救,就什么也不顧了,把那個當兵模樣的男人背回家來了。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那個當兵模樣的男人的嘴唇開始翕動起來。山桃笑了,緊握著那個當兵模樣的男人的手。那個當兵模樣的男人嘴唇翕動了一會,終于斷斷續續地喚起來:“水……水……”
山桃舀了一瓢水喂給那個當兵模樣的男人喝。
“大嫂……”那個當兵模樣的男人飲了水后,精神了許多。他打量一下小茅棚和山桃后,掙扎著要爬起來。
“兄弟,你的腿受傷了,你不要動,好好躺著吧。”山桃輕輕地按住他。
那個當兵模樣的男人感激地望一眼山桃,點點頭,又躺了下來。
見那個當兵模樣的男人沒事兒,山桃放下心來了。她讓那當兵模樣的男人先不要想別的,好好休息。然后從床底下的壇罐里取出幾個野雞蛋生火煮起來。
2
太陽無聲無息地向西墜落,把東面方向的景物投得好長。這時,月牙兒也不甘寂寞無聲無息地閃爍在西邊的山頭。山溝里漂浮著一層藍色的暮靄。
小茅棚外的空坪上,山桃在收拾晾在樹枝的衣服,一邊疊一邊沖著小茅棚內喊:“何兄弟,你的衣服都干啦。今天的日頭還算大哩。”
“是嘛,大嫂。”小茅棚內,那當兵模樣的男人笑呵呵地應道。
從早晨到現在,為了照料那個當兵模樣的男人,山桃哪兒也不去。經過山桃的細心照料,那個當兵模樣的男人恢復了精力。從他們相互的扯話中,山桃了解到那個當兵模樣的男人是來湘西剿匪的中國人民解放軍。那個當兵模樣的男人名叫何平,二十多歲,比山桃小幾歲。
何平是東北人。一九四九年九月,湘西大部分地區已解放,浩浩蕩蕩的解放大軍經湘西入四川再往西進發后,留下一個團的兵力肅清這一帶的國民黨殘部和深藏在這里的土匪殘部。何平留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