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天,我去剪頭,我的頭發長得很快,父母看見了我這頭發長的跟鳥窩似得,早就催促我去剪頭了,我初中時還剪著很簡單的頭型,卡尺而已。剪頭也不貴才兩元錢。
我老是想找幾個同學一起去,因為那時候。我們基本上都是這個頭型,但我的頭發長得快點,有時候剪得比他們早些。
那個發廊離我家不遠,幾分鐘就能到。那時候的發廊就是家庭式的,沒準還能趕上他們中午吃飯。家就是店,店就是家。到了發廊我就等著輪到我,發廊的收音機嘩嘩的響,我隨便轉了轉放了個清晰的放著音樂的電臺。所有人都認為他剪得不錯。是大師傅,大師傅姓王,人很厚道,比較小的小孩就不要錢了。我看見了他們大人滿臉的泡沫,也沒太注意就低下頭。我身邊那對男女,閉上眼坐著緊靠在墻上,剪子的嚓嚓聲在我的耳旁響個不停,我就在那個發廊里。那老板認識在我低頭時說又來了啊!年輕人頭發是長得快啊。我仰起頭看見他眼角那有一滴汗正在往下滑。我答道:是啊,還可以吧,太快了。他的剪子像是一把武器,斬落我們頭頂不規整的雜草。他轉頭對我笑了一下,我也對他一笑。其實我看他很滑稽,因為他沒有頭發,一個理發師沒有頭發,也不是沒有,就是幾縷在頭的四周盤繞。這起碼要尊重他,其實小時候我也沒注意他的頭發,也可能是沒看見。因為他瘦瘦高高的。他一身白大褂,腳底踩著一個變了形的涼拖。密密麻麻的頭發在剪子與頭皮之間往下掉,有時候是幾縷有時候是一大坨。他總是在每個客人剪完之后,把頭發收拾到一旁。然后裝在一個袋子里。我感覺很奇怪別人都是在最后一個客人走后才收拾。有可能是他有潔癖?或者其他……誰會去想這個,但看看周圍屬他這里最干凈。
收音機放著一些老的掉渣的音樂。我看著門,門是那種綠色的紗,顯得外面綠瑩瑩的,有點微風吹了進來,正巧吹到了大師傅的頭頂。那幾縷頭發隨之也亂了,他很尷尬的用手弄整齊。我也笑出了聲,雖然不好。但我實在忍不住。他穿著涼拖的腳上也被風吹進了很多頭發,他把腳甩了甩,但他的腳上還有汗,汗粘著發。但他只看了一眼,繼續工作。他又幫助一個客人剪完之后,收拾一下地下的落發,也沒清理他的腳,到了我了。正好錄音機放著一首鄧麗君的甜蜜蜜,我很喜歡感覺不錯。我徑直走到那邊坐下,他幫我圍上白色的叫圍巾吧,還有一個小小的毛巾圍著脖子防止頭發進去。剪著剪著我看見從我正對的鏡子里出來一個戴那種護士帽子的女人,我很奇怪。她看起來很漂亮。四十多歲,但身體有氣無力。她望了望他,沒說什么。拿著一個抹布蘸濕了。走了過來。貓下腰給他擦起腳。他說一句你干啥啊?不用,一會我自己來。她說:是嗎?這么多客人呢,你這腳像個猩猩的腳似得,好看啊?我們幾個人都笑了,他也笑了。他沒放下手里的工作,他的老婆給他擦著猩猩腳。此時鄧麗君的歌曲正唱到:甜蜜笑的多甜蜜,是你是你夢見的就是你。
過了一陣子才聽那間發廊的我認識的人說大師傅老王的媳婦死掉了,是胃癌。我才知道她戴帽子,是化療,但發現的晚。老王豁出去了,沒日沒夜的干活,連一點頭發都不掃扔掉,收到一起賣掉,雖然沒幾個錢。但那就是老王想急切的救救媳婦,老王沒幾個錢,最后他的老婆還是去世了。我聽完之后感覺很愧疚,我那時候嘲笑了他,一個這么悲情的男人我嘲笑了他。其后我也轉學走了,再也沒去。
但幾年后夏天我回家探親戚,頭發長了正巧我想去那個發廊看看。我看見了老王還是那個發廊只是比以前大了好多,更干凈了,更規矩了,那發廊主人還是老王。但也換了女主人。他看見我像是看見老朋友,我們嘮了幾句。很開心,他還穿他喜歡的涼拖,一切是老樣子,他開始給我剪頭,我斜眼看著鏡子里的電視機里放了一曲鄧麗君的歌曲,恰恰是甜蜜蜜。我又斜了看了老王的腳,還是有幾根頭發在里面。我想再也沒有那位阿姨給他擦腳了,不由得一聲感嘆。
也許這幾年他會把他忘了吧。他也有了新的老婆,本以為他還是那么憨厚,人總會變得吧。他可能忘了他的老婆了吧,我有些遺憾。剪完之后,說了幾句我走了。但我剛要離開時回頭看見了他的發廊的牌匾上寫著:“甜蜜蜜發廊。”這時候我隱約能聽到一首音樂:你的笑容這樣熟悉,我一時想不起,啊在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