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老爹扔給我兩袋谷,叫我去鎮里酒坊換酒,說預備你侄兒“洗三”用的,你換了酒就回來,不要貪玩。
我用三輪車推著兩袋谷子,扭腰擺臀一晃一晃地順著村里新修的小路走出去。鎮上離村里有七八里路,我一路走來倒也不覺得累。酒坊的人很多,排了好一會才輪到我,我從車上抓起酒壺就去接酒,酒真香啊,這種酒都是用本地的谷子釀的,勁頭足,味道正,村里人都說比超市里賣的酒好喝。
出了酒坊,我忽然想嘗一下酒的滋味,在家里,爹不給我嘗。看看四周暫時沒人,我扭開蓋子,倒了一捧在手心里就喝,入口時只是覺得一股酒香透鼻,緊接著酒走到了喉嚨里,就透出了一股火辣,直燒到心口,臉和脖子就感到著了火似的一般,但卻讓人感到五體舒暢,仿佛七經八脈都給打通了。我又喝了幾捧,才略帶醉意往家走去。
走到村口時,我忽然內急,就跑到路邊棉花地里去小解,等我出來,壞事了!兩壺十斤裝的酒,不見了一壺!時值正午,路上行人稀少,我去小解的這個時候,路上前后都沒有行人的。我四下一望,發現村口馬良財家的門開著,八成是這個愛喝酒的光棍順手牽羊偷走了!
馬良財今年五十七歲了,有一顆被酒泡得麻木冷漠的心,有“酒麻木”之稱,平時愛沾點小便宜,偷雞摸狗,可是你不能偷走我一壺酒啊!直接上門去問吧,他肯定是不會承認的。我定定神,推上車到他家門口,說口渴,要喝水。馬良財看到我時,明顯地吃了一驚,但還是端來了一杯水,等我喝完,他就說要午睡了,意思是不留我。我四下一望,卻看不到我那壺酒在哪兒,但我不想走,我得想辦法試探他。我說:“馬叔,你剛才看見路上走了哪幾個人?我的一壺酒被偷了,這酒呢,偏偏跟車上的這壺酒不同,是我替嫂子買回來的糯米酒,她做月子用的,這酒男人喝了只會長一臉皰,上火,便秘,沒有好處的!”
我們村子里坐月子的女人,習俗上都靠糯米酒補身,這個馬良財也知道。我唯恐他知道的不詳細,又說:“我媽說,人就活個精氣神,坐月子的女人體虛,氣不足,溫糯米酒喝,那酒喝下去就在體內發酵,產生了氣體,幫助了腸胃蠕動,就能通氣血啊,去淤血的。馬叔,你說,這酒要是給一個大男人偷去了,喝了沒好處,還缺了大德啊,我嫂子還不罵死他?”
我的嫂子是個潑辣的女人,早先不知誰偷了她一個南瓜,她罵小偷吃了以后爛肚腸,愣是罵得偷瓜者把南瓜又悄悄還回來了。
馬良財也怕被我嫂子罵,但面子上過不去,不想把酒拿出來,他看著我車上的酒,說:“是啊,這么一會的時間,誰會拿走你的酒呢?”我說:“馬叔,我想上下你家的廁所,這會水喝多了,又想去了。”馬良財趕緊說:“那你去吧!就在后頭。”
我真的又去了一趟廁所,回來時,車上仍然還是只有一壺酒,我看了看,就推車回了家。爹一見我就大驚小怪地說:“兩袋谷子才換回十斤酒?”我提起酒壺,把壺底給爹看:“您瞧好了,這個壺底沒有圓珠筆打的勾,有圓珠筆打勾的,我吃準了就在馬良財家,剛才打他家門口過,我去棉花地里小解的功夫,他偷了我的酒!”
我到馬良財家之前,就用圓珠筆在壺底打了一把勾,我吃準他會趁我走開的功夫,把“糯米酒”換成谷酒。我沒有當場揭穿他,是苦于勢單力孤,沒辦法要他把偷去的酒拿出來。
晚飯的時候,我和爹去了馬良財家,他正就著電視喝酒,一個人咂巴得有滋有味。我爹說:“良財,問你借個酒壺,我家要給孫兒洗三,還得去換一壺酒。”一個村里的人借東西是常事,不借給別人反而不正常。馬良財沒辦法,只好說借。我爹就趁機跟他進去看,果然在一堆酒壺里看到了我家那個,壺底的圓珠筆印還在。我正想發作,爹卻使個眼色,拉著我的手出來了。
“爹,捉賊捉贓,這下人證物證俱在,你為什么要放過他?”我不解地說。爹說:“人哪,都是要活個臉皮的,今天把話說開了,他肯定推不掉偷酒的嫌疑,可是往后呢?他還要活人吧?爹也是喝酒的人,理解他那顆愛酒的心,雖然他平時愛占便宜,名聲不太好,但還不至于為一壺酒讓他名聲掃地。”
這個偷酒案破了,我原以為爹會夸我聰明,沒想到是這種結局,我只有暗暗地心疼那壺被馬良財偷去的酒。那是十斤酒啊,要是拿錢去買,也得百把元呢。爹平時狠不得一分錢當兩分錢花,沒想到他這次想得這么開。
侄兒“洗三”那天,我家里賓客滿座,村里家家戶戶都來了人賀喜。馬良財也來了,他來的晚,走的也晚。來時帶了一壺十斤裝的糯米酒和五十個土雞蛋。他跟我爹說:“我這個糯米酒,是從我姐家拿來的,她是做糯米酒的好手,你聞一下,甜中帶酸,味道正宗。這種酒,能出甜味不稀奇,產婦全靠那股酸味養身呢,那酸味才是糯米酒的精華,能在體內繼續發酵,幫產婦補氣!”我爹笑瞇瞇地說謝謝。
馬良財回家時,天早黑了,爹叫我打手電送送他。我就去送他,走到半路上,馬良財說:“別看我喝多了,心里明白得很,你小子是聰明,可我這張老臉往哪擱啊?你那天一走,我就發現上你的當了,你的兩壺酒,都是谷酒,無論我先悄悄拿走的一壺,還是你車上的那一壺,沒有一壺是糯米酒,糯米酒是甜中帶酸的,不是純正的酒香味,可惜我當時心慌著急,忘了打開聞一下。你扯什么糯米酒,純是讓我換你車上的谷酒,好中你的計,其實,我就是跟你開個玩笑,哪會真偷酒呢?”
看來,馬良財是個極重面子的人,到了現在,仍然在自己找臺階下來。看在他已連本帶利還回酒的份上,我笑著說:“是的,您就是開個玩笑,我和爹也沒跟旁人說過。”
“嗯,你爹是個好人哪。”馬良財說。看著形單影只的他,一絲憐憫和心酸涌上我的心頭。那一瞬間,我覺得長大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