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有黑，夕陽的余暉染紅了半邊天。他靠在搖椅上，望著遠(yuǎn)方。遠(yuǎn)方的天空還是一如既往的干凈。

狗趴在老人的腳邊，不停地用頭蹭著老人的衣服。老人俯下頭來，“老伙計，嘿嘿，天還沒黑呢，就餓啦！”狗抬起頭，用一雙濕濕的眼睛看著老人，喉嚨里發(fā)出一陣陣低沉的聲音。

老太婆是去年走的，就剩下他和這條大黃狗在一起生活了。孩子們都長大了，都有自己的生活要忙，誰還有時間去管他這個老頭呢。

他不是一個很好相處的老頭，他愛使喚人，愛發(fā)牢騷，愛對身邊的人和事指指點(diǎn)點(diǎn)。好像只有那個老太婆忍受得了他吧。

他的出生很苦，老媽媽生了幾個孩子，還有兩個沒養(yǎng)活。他是家里的老大，承擔(dān)的家務(wù)自然也多些。他沒什么文化，只認(rèn)識幾個字，只會算簡單的加減法。他有的，只是一身用不完的力氣。他還愛喝酒，一喝醉，就啥事都不知道了。只有那個老太婆，默默地給他擦臉洗腳，服侍他。

老太婆是十八歲的時候嫁過來的，那時候她長得還是很漂亮的。老太婆的皮膚很白，眼睛大大的，只是個子不高，身材有點(diǎn)瘦。他和老太婆是經(jīng)人介紹的。老媽媽很相中這個兒媳婦，他也就同意了。老太婆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干起活來吃苦耐勞。對了，老太婆燒飯的手藝還很好，每次他要喝酒的時候，老太婆總是會給他做一盤葷菜。看著他砸吧著嘴，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卻不動一筷子。

印象中，他也和老太婆吵過幾次架，吵架的原因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事。記得有一次，小兒子偷了隔壁王大娘家的糖果，他狠狠地揍了兒子一頓。老太婆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拉著他，“好了，兒子他知道錯了，你就別再打他了，別打壞了……”他怒斥著一把推開她，“棍棒之下出孝子，你懂什么？”老太婆只好從地上爬起來，默默離開了。

老人的眼睛慢慢地濕潤了，他溫柔地摸摸狗的頭，“哎，老伙計，你是不是也討厭我這老頭……”

他有三個孩子。記得大女兒出嫁的時候，老太婆偷偷地躲在廚房抹眼淚。他在客廳招呼著客人，女兒在房間里化著妝，眼睛也是濕漉漉的。當(dāng)初，他也是這樣把老太婆娶回家的。哎，老太婆跟著自己這么多年，也沒享過啥福。他默默地來到廚房，“嗨，抹啥眼淚呢，這都是該高興的事……”老太婆使勁地揉了揉眼睛，“嗨，眼睛里進(jìn)沙子了，你快去招呼客人，飯都快好了……”

他凝視著遠(yuǎn)方的天空，眼淚從布滿溝壑的臉上滑過。狗低低地吠了幾聲，又將頭靠近老人的腿邊。

老太婆是得了食管癌死的。去醫(yī)院檢查的時候已是晚期了。三個孩子趴在老太婆身上哭得死去活來，只有他沒有流一滴淚。老太婆不想花冤枉錢，堅持要回家。他沒辦法，只好租了一輛車，和老太婆回到家。那天晚上，他沒有說一句話。他一個人站在門外，抽了好幾包煙，煙霧熏得他眼紅紅的。老太婆的病越來越嚴(yán)重，幾乎吃不下什么。他笨拙地?zé)趿艘诲佒啵说嚼咸琶媲埃豢谝豢诘匚菇o她吃，老太婆吃了兩口就吃不下了。他端著粥，不知所措。老太婆笑笑說，“嗨，生死由命，生死由命……”說著說著，老太婆的眼睛也慢慢地變紅了。

起風(fēng)了，老人突然地咳嗽起來。他把椅子搬進(jìn)屋里，房間里掛著老太婆的遺像，他輕輕地取下照片，拿著毛巾小心翼翼地擦著，“嗨，老太婆，我也老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