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前一晚，小芳一夜沒睡。她剝了一夜的花生，她把花生米和糖果裝進口袋里。天微亮就來到村口等第一班開往縣城的車。

輾轉了四個多小時，小芳終于到了目的地。她靜靜的看著鐵窗那邊走來的枯瘦如才的婦人，心里翻起了酸，淚差點就止不住。

“我，我帶了你最愛吃的花生來！”小芳把口袋打開，推到桌子對面的婦人面前。“你就吃點吧！”

婦人的眼淚瞬間就流了出來，似乎壓抑太久，渾濁的眼淚洶涌而下，“啪嗒啪嗒”的滴在桌子上。她伸出枯枝一般的手，顫巍巍的拿起一顆花生，塞進了嘴里。

“小芳，是媽對不起你，你原諒媽！”婦人已經有些泣不成聲，她把頭埋進手掌心，似乎無顏見對面這個芳華正茂的孩子。

“媽，你好好改造，我等你回家！”小芳握了握婦人的手，那手冰涼又脆弱，這讓小芳差點就流下淚來，但最后她還是忍住了。那些還歷歷在目的往事，壓在心頭，險些喘不過氣。

又是好幾個小時的顛簸，在夕陽沉到山的另一邊后，小芳終于回到了家。這棟曾經住了五個人的三層小樓房如今已經空空蕩蕩，還看得出精心裝修過的痕跡的房子如今連一件像樣的家具都沒有。

小芳獨自爬到樓頂，任寒冷的夜風吹過臉龐。漆黑的夜里除了遠處的鞭炮聲，一無所有。小芳的思緒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晚上，而眼淚，也終于忍不住流了下來。

那年這棟小樓房剛剛修好，一家人常常在夜晚爬到樓頂上來吹吹風，看看星星。爸爸搖著扇子講城里那些趣事，媽媽靜靜的聽，三個孩子嘻嘻哈哈的跑著，鬧著。

小芳是這個家里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千金，全家人都特別疼愛她。特別是媽媽，她走哪里去都把小芳帶著，不是抱著就是牽著，連干活的時候，也是一邊干活一邊給小芳講故事。那時候媽媽的手很粗糙，可是很溫暖，被牽著的時候，小芳覺得自己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記憶里，媽媽總是微笑著，連呵斥調皮的大哥二哥時也是笑著的，那時候小芳覺得媽媽真的是太美了，像個仙女一樣。

平靜而又幸福的家庭在小芳十三歲那年突然被一次意外打破。爸爸在一次事故中去世，這讓全家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之后，媽媽突然對小芳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原來，媽媽信迷信，一個算命先生說小芳是克星，會克死家里所有的男人。媽媽趕緊帶著兩個哥哥到了城里去讀書，將小芳丟到了外婆家。

小芳不相信媽媽會不要她了，她覺得媽媽有一天一定會回來接她。有一天，媽媽真的回來了，她還把小芳接回了家。

可是，媽媽卻變了。她呵斥著小芳，叫小芳“掃把星”，時常叫她干這干那，而且變得像個瘋子一樣，常常尖叫，動不動就砸東西和打人，小芳常常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村里人都說媽媽瘋了。

可是小芳知道，媽媽是毒癮發作了。可是她又不敢告訴別人，她知道如果別人知道了，警察就會來把媽媽帶走。爸爸已經走了，她不能再讓媽媽也離開。

為了照顧媽媽，小芳連學也不去上了。她承擔起了家里所有的家務，煮飯、清掃，還喂養了少量的家禽。媽媽清醒的時候，會偶爾幫著做點事，也會像以前一樣溫柔的對著小芳笑，偶爾還能說一兩個笑話。但是她毒癮一發作，就對著小芳又是打又是罵，還是沖出家門到處亂跑。

小芳常常到處去找，有時候一找就是一整夜。

如果媽媽找到了買藥的人，就會早早的自己回來，雖然憔悴，嘴角卻總是帶著滿足的微笑。小芳總是被那微笑感動，舍不得責怪媽媽。這時候小芳往往是給媽媽煮一碗面，或者熱一碗飯菜。

漸漸的，媽媽的毒癮發作次數越來越多，而且她在清醒的時候開始變賣家里的東西，小芳去阻止，她就尖叫著大聲的罵。

“你這個沒良心的掃把星，你克死了你爸，你現在還要我死嗎？”

小芳便忍著眼淚，默默的看著越來越空曠的家，和越來越憔悴的媽媽。

已經畢業了的哥哥們，在城里找了一份穩定的工作，偶爾打電話回來，小芳總是說：“家里很好。”

五年前的春節，除夕的前一天，哥哥們回來了，他們看著眼前空空蕩蕩的家，一臉疑惑。小芳知道再也瞞不住了，只好老老實實的把情況都告訴了哥哥們。

小芳哭著抱住大哥要打電話報警的手，“不要！他們會帶走媽媽，我不能讓媽媽離開！”

二哥把小芳拉開，抱住她，拍著她的背。“小芳，你這是害了她！”

小芳抬起頭，看著站在門口的瘦弱的身影，一時間呆住了。

媽媽拿起菜刀，瘋狂的尖叫著，她一邊罵一邊把兩個哥哥趕出了家門。小芳聽見媽媽那竭斯底里的聲音，“狼心狗肺的東西，是誰辛辛苦苦把你們養大？給我滾！滾！滾啊！”

媽媽鎖牢了門，虛弱的坐在地上。小芳小心翼翼的走過去，把菜刀拿開。她把碗筷擺到桌子上，輕聲的叫道：“媽，吃飯了！”

媽媽走過去，抱住了小芳，露出了滿足的笑。她喃喃的說：“還是小芳好！”

小芳的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上一次靠近這個懷抱，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呢？雖然經歷過好多，不過，那溫暖卻和記憶中一樣，不曾改變。

第二天是除夕，小芳煮了一桌豐盛的飯菜，母親的毒癮也沒有發作，她還幫著小芳乘好了飯。

就在小芳覺得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時候，警察卻走了進來。

小芳呆呆的看著一口未吃的菜被掀翻了，媽媽辛苦梳好的頭發散亂了，媽媽的衣服也亂了。有兩個警察抓住了媽媽的手往外拉，小芳沖過去抱住媽媽，然后一個警察把她拉開了。

小芳一邊竭力想要掙脫警察的挾制，一邊哭喊著：“不要帶走我媽媽，把媽媽還給我，不要啊！”

一直到她喉嚨只能發出一聲聲沙啞的“啊！”

后來，警察給媽媽注射了鎮定劑，媽媽被安靜的抬進了警車。

看著遠去的警車，小芳腦海里一片空白，世界似乎是靜止的，又似乎是安靜的，她聽不見任何聲音，她覺得自己也發不出聲音來。

小芳時常去看媽媽。這期間媽媽逃過，鬧過，可總歸情況是一點點好了起來。小芳想，這很好。

新年越來越近了，鞭炮聲也越來越大，遠處還有點點煙火在夜空里綻放。小芳擦干了眼淚，微微笑著。默默的向著夜空，訴說她的新年愿望：

媽媽，你要快點好起來，等你回來，我就煮一大桌子你喜歡吃的菜，然后叫哥哥們也回來，我們一家人，也到樓頂來放煙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