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春和大東兩人趴在一條小舢板船上也不知在大海里漂了幾天，當(dāng)他們終于看到不遠(yuǎn)處的海灘時，兩人的身子不由得顫抖起來，“哇”地放聲大哭，九死一生的他們終于有救了。

幾天前他倆隨著村里的七八個年輕男人上了一條大鐵船，到黃海里張網(wǎng)捕有“軟黃金”之稱的鰻魚苗，沒想到夜里突然狂風(fēng)大作，濁浪滔天，眨眼工夫大船就被掀了底朝天，駕著小舢板船正在大船500米外下網(wǎng)的大春和大東兩人哪見過這陣勢，嚇得趴在小舢板船上氣也不敢喘一口，任小舢板船在大海里漂來漂去，一會兒被拋上浪尖，一會兒又從浪高處跌下，兩人死死抓著船舷，在海里飄著，盼望著能有漁船發(fā)現(xiàn)他們，可浪太大了，大海里一條船也沒有。

兩人任憑船漫無目的地飄，誰也不說一句話，一是害怕，二是他們曾經(jīng)是從小一起玩大的好朋友，可現(xiàn)在卻是情敵。

大春和村里的姑娘秀蘭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可大春家窮，家里只有一個離不開藥罐子的母親，因為母親，大春不能出去大工，只能守著幾畝田過日子。秀蘭爹去年害了一場大病，幾乎用光了家里的積蓄，還東挪西借了幾萬元到省城里動手術(shù)才保住了一條命，可人卻廢了。秀蘭爹娘橫豎不認(rèn)大春這個窮毛腳女婿。兩人的事就這樣拖了下來。

那一年冬天，大東一個遠(yuǎn)房親戚下海捕鰻魚苗，正趕上鰻魚苗遇上十年不遇的天價，賺得缽滿盆溢，很大方地給了每個打工的船員兩萬元，大東因為沾著親的緣故，老板又私下里給了他一疊鈔票。大東回家后來年春上就蓋上了一棟兩上兩下的小洋樓，把村里人眼紅得不行。

小洋樓剛蓋好，媒婆李大仙就跨進(jìn)了大東家，眉飛眼笑地給大東說上了媒。其實(shí)大東早也就偷偷喜歡著秀蘭，只是一直沒勇氣開口，見李大仙主動給他說媒，就滿心滿意地答應(yīng)了。第二年的正月初五秀蘭流著淚成了大東的新娘。

村里的年輕小伙子紛紛請大東牽線上海船捕鰻魚苗，來個“曲線致富。”心灰意冷的大春不顧老母的苦苦勸說也加入了“捕金”行列。其實(shí)大春也知道上了捕鰻船就等于一只腳踩在陰間的地坎上，可他認(rèn)了，他需要錢蓋一幢和大春一樣的小洋樓，然后娶一個女人。

精疲力竭的大春和大東靠著船上半壺淡水和幾包方便面咬著牙在大海上和死神搏斗著，看到不遠(yuǎn)處泥濘不堪的沙灘，快癱了的兩人渾身又有了勁，顧不得刺骨的冷風(fēng)往骨子里鉆，用手拼命把船劃上了岸，因為他們知道如果天黑之前不走出海灘，他們就是上了岸，沒人營救依然還是死路一條。

大春和大東互相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海灘上艱難地走著，又餓又冷的他們頂著嗚嗚的寒風(fēng)一步一步向前挪著，天陰沉沉的好像要下雪了，現(xiàn)在他們只有一個念頭，天黑之前活著走出這海灘，可他們那里知道他們已在海上漂了整整一個星期，搜救的人員都以為他們在這次海難中葬身魚腹了。

大東患了重感冒，一會渾身冷得打哆嗦，一會又渾身發(fā)燙，頭疼得要裂一樣，想想秀蘭肚子里自己的骨肉，他不由得會心地笑了，記得當(dāng)秀蘭告訴他自己有了身孕時，他興奮地抱著秀蘭轉(zhuǎn)了幾圈。這次上捕鰻船前他跟秀蘭說好了，這是最后一次上船捕鰻魚苗，捕完這一次他要和秀蘭一起去城里跟著姐夫一起搞水果批發(fā)。

大東終于癱在海灘上，他一步也走不動了，大春吼著拉起他，罵他孬種，他走了幾步搖晃著支撐不住又癱在泥地上，他渾身燒得發(fā)燙，再也挪不動一步。

癱在海灘上泥濘里的大東喘著氣讓大春一個人先走，趕快去漁村里求救，否則他們一個也走不出去，說著就要脫身上的羊皮夾襖，大春像一只暴怒的獅子吼著跳著，我不會丟下你，就是拖我也要拖著你走出去。

我真的不行了，我知道你還喜歡著秀蘭，你走出去替我照顧好秀蘭，好好待她，她是個好女人，只是跟著我沒享到幾天福，我一上船她就提心吊膽為我擔(dān)憂。

大春淚一下子涌了出來，為了秀蘭，你就得站起來跟我走！

我一步也走不動了，渾身沒一絲力氣，天一黑我們一個也走不出去，你去喊人來救我！你走啊！快走啊！！

大春含著淚把自己的皮襖脫下來幫大東穿上，讓大東堅持一會，千萬不能睡著，他這就去漁村求救，馬上就回來。走一步一回頭，一回頭一把淚，走了不過200米，他又跑回大東身邊，見大東緊緊咬著牙已迷糊了，“大東！你千萬不能睡，我要帶你走！我這就背你走！”大東無力地抬起手想推開他卻沒推開。

大春把自己的衣服裹在大東身上，背起大東在泥濘中一步一步踉蹌著往前走著……

兩天后漁民們在海灘上的雪地里發(fā)現(xiàn)了凍硬的大春和大東，他們離漁村僅剩半里路不到。那天，大春里背著昏迷不醒的大東剛走了不到二里地，天就飄起了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雪花，天地混濁一片，又餓又累的大春在雪地里暈頭轉(zhuǎn)向，迷了路沒能走出海灘。

春分季節(jié)，小河水剛解凍，池塘邊的楊柳吐出了嫩芽兒，村外的墳場里幾座新墳上也已冒出了小草尖兒，秀蘭抱著兒子在大春和大東的墳上燒紙錢，她的淚早已流干了，她掏出一封信在大東的墳前點(diǎn)燃，那是大東上捕鰻船前寫下的，壓在幾張存折下的，他是整理大東遺物時才發(fā)現(xiàn)的，信上說：如果他有一天不幸遭遇海難，就讓秀蘭改嫁，跟大春好好過日子，把孩子撫養(yǎng)大，大春人實(shí)誠，不會嫌棄她們母子的……

秀蘭的心剜了一刀似的抽搐了一下，她緊緊摟緊懷里的孩子，只有她知道這孩子是大春的，嫁給大東前的一個晚上，她找到大春把自己的身子給了大春，告訴大春，只有這樣她才覺得良心上不欠著大春的，今夜后他倆一刀兩斷，不再來往。她嫁給了大東，從此就一心一意跟著大東過日子。

秀蘭把那封信扔進(jìn)了冒著煙的紙錢里，火“騰”地跳動起來，信化成灰燼，一個秘密也化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