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是十二年前從新加坡大街上撿回來的,培養出深厚的感情,兒子偶得都知道不與其爭,小時候兒子若被老貓卡拉撓了,我是要責罵兒子的,怪他去招惹貓。所以直到今天,偶得對老貓都有心理陰影,只要看見老貓橫在廁所門口,他都不敢去上廁所。
老貓到今年也是近70歲的老人了,年老色衰,體力不支。出于多年專寵,依舊享有一天六只大蝦的正部級待遇。有時候蝦貴到75元一斤,我自己都不舍得吃也買給她吃。她現在就指蝦度日,貓糧不怎么吃,早晨喚醒我的不是鬧鐘,而是老貓,我眼未睜圓就跌跌撞撞地去廚房給她拿蝦。
最近陸續收了兩只小的,老二是在湯池寫作時,被同有三和的醫生央求著收留的。收她時年紀不大,也就一月有余的生命,卻被數度遺棄,大冬天的總站在街頭等施舍食物,餓得皮包骨頭。我因不會在湯池久居,心里一直猶豫著要不要收留她,只答應收養她到寫作結束便還給醫院照顧。但小二約是太渴望有家,或者知道自己命運坎坷,從進賓館第一天起,放下她,就徑直走到我們為她準備的尿盆里撒尿拉屎,一點不麻煩我們,也不讓賓館的人討嫌她,所以就給自己掙來了父母。我們帶她回上海的時候,旅途艱難,要先去杭州參加同學年會,再從杭州運回上海。開始都擔心她不能適應長途跋涉,誰知她表現中規中矩,去異地也不生病,小命很是頑強,終于在上海安家落戶了。
小二到了上海,有朋友跟我要她,說是幫著去看店抓老鼠。我和秀才心里舍不得,怕她萬一吃個死老鼠,辜負了我們帶回上海的辛苦,便不答應,推托說:“等下次遇見別的貓再送你,這個我們自己留著。”機遇就是這樣,沒幾天,另一朋友家生出一窩小貓,我通知要貓的朋友幫她要一只。等我去領的那天,朋友忽然改口說不要了,但我答應了人家去取,做不出拒絕的事,跟秀才商量后,還是把小三領回了家。這一領,任誰來要,都不給了。
小三就是典型的靠刷臉就能生活的孩子。無論哪個世界,長得好看的一定占便宜。小三皮毛灰茸茸的看起來像貂皮,天庭飽滿五官秀美,虎頭虎腦,肉肉墩墩。鼻尖粉粉,舌頭嫩嫩,往你身上乖乖巧巧一坐,你心都酥了。我一個不愛照相的人,現在手機里全是她的相片。
老二以前找老大玩,因有代溝,老大不愛搭理她,她很寂寞,現在來了老三,兩人瞬間打得火熱。小三既不怕人也不怕貓,她天生就知道自己會招各類容忍。來了就用老大老二的飯盆水盆,她吃的時候還要嘴里啃著貓糧,腳丫占著水盆。若是如廁,肯定是等新盆換干凈了,一個盆里小尿一泡,把倆干凈盆都做上標記。總之,漂亮就可以為所欲為。
小三很會撒嬌,跟小二你追我打的時候,一路拍人腦袋踩人尾巴占人便宜,但真把老二惹毛了,眼瞅著自己要吃虧了,就一路撒丫狂奔回我的身上,讓我訓斥小二,臉上揚揚得意。我心里知道,小三把一切尖兒都占了,小二是受氣包。
小三嘴很欠,來了沒幾天就把家里的小電線都給咬斷了。我家大伯子出主意下次接個15伏電,電她一電就長記性了。秀才舍不得,寧肯讓她咬斷一根又一根的線。有時候手機充電,卻發現線又給她糟蹋了,我就要發怒,秀才會趕緊把小三攬在懷里,責怪我:“是你自己不好,為什么不收好?曉得她要咬的。”
前兩天勢態向嚴重方向發展,我發現小二也跟小三學,開始咬電線了,她的牙口比較好,直接去咬粗電線,我急了,上去抓住她就往地上摔,大聲吼她,把她給嚇得瑟瑟發抖。我是真怕她給電死。手機線不危險,接線板可就不一定了。小二是個有眼色,懂得察言觀色的孩子,她不知道為什么小三能做的事,她就不能做,但她知道三個孩子里,她是唯一一個給媽媽吼的。所以她總是躲我遠遠的,盡量不招惹我。
老大多年賢淑,喜靜不闖禍。她唯一的嗜好就是蝦蝦。我媽說,她都快成精了,聽得懂人話——且識數。每天早三蝦,晚三蝦,若是沒給夠數,一定沖你叫,叫到補足為止。想糊弄她很不容易,講道理也講不通。我有天就聽素萍在跟她說:“今天蝦大,不能給三只,只能兩只。”老貓先吃著,吃完再找素萍要,不給就堵在冰箱門口,讓素萍干不成活兒,補齊第三只便去窗臺打盹。
家里孩子多了,喂不起那么多蝦,我現在給老貓喂蝦前,將兩只小的捉牢關起來,等老貓吃完再放出來。二貓讓我明白一個英文:STREET?SMART。她生下來就被遺棄,鄉里的貓一窩一窩,大多斷奶即死。能活下來的也比較苦,反復遭扔出家門,吃不飽穿不暖,能活下來全憑毅力加聰慧。她兩次便發現我若拿鑰匙逗她捉她進屋,一定是在喂老大蝦。幾次以后便騙不著她,只要老大開始在我腿邊纏繞,她便躲藏在沙發角。她以前大約受虐過,不敢搶吃的,只等老貓吃完,她舔地上的殘渣。老貓嬌生慣養,蝦頭蝦尾蝦須須是不吃的,這些就是小二的大餐。但老毛發現小二吃她的殘羹剩飯,心里不舒服了,最近基本吃得干凈,只留點蝦味在紙上,小二可以抱著餐巾紙,反復舔舐。
小三是典型的胸大無腦,也就是說漂亮女人其實是不必有思想的。她經常被老二教唆著當槍使。盆里沒食碗里沒水了,老二要上廁所但便盆臟了,便慫恿小三去找我。因為老二看得出,哪怕在我睡得最熟的時候,小三拿舌頭舔我或咬我耳朵,我都不會發火。小三會拿出嬌俏的樣子耍寶賣萌讓我心甘情愿伺候她。
最近關倆不管用了,一只比一只難抓。我一喊老大的名字,三只貓會從不同房間飛奔出來把冰箱門守好。
我只能換策略,把老貓引到廚房,關起門來喂蝦,留倆小的在外瘋狂撓門。有時候開門早了,老二便躥進來遠等,老三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從老貓嘴里搶了吃。我有時候心里會不忍,丟個最小的蝦給老二,老二像乞討要飯的一樣,叼了便躲在角落里吃,不讓人看見。剛才廚房一陣爆響,我過去一看,盛蝦的樂扣摔碎了,滿地玻璃碴兒,蝦在地上。我怒了,暴打老二,老二一臉認罰知錯樣被我丟在門外。
小三則從洗衣機肚里探出頭,一臉無辜樣。我很輕易就原諒她還怕她被扎,踏過滿地玻璃碴兒,一把抱她過來。其實我主觀上已經認定壞事都是老二干的,即使是小三的錯,也遷怒于她。但老二宅心仁厚,既不記恨我,也不報復小三。昨天我無意把小三關進廁所,小二就一直守在門外,把手指從門底縫內伸進去,安慰孤獨的小三,任自己屁股蹲在冰涼的大理石上。
天冷了,大多時候,小三蜷縮在老二懷中,老二怕她冷,給她當肉被。
老大內心里認定我是親人,總不離我左右。老三長得漂亮又小,總嬌在我懷中。只有老二,有些怕我,又很懂事,思忖著寵愛這樣的事輪不到她,于是在我的照片里,她總是那個遠遠趴在凳子上,遠離父母懷抱,獨自縮成團的那個。有時候我心疼去抱她,都能感覺她內心的復雜,又想讓我疼,又害怕我會不會打她,渾身不自在,一旦被我誠惶誠恐抱上,便柔順得如小媳婦一樣竭盡溫柔之能事地舔我。從貓這里我就知道:父母的愛沒有公平的,內心早有取舍,孩子心里都懂。
我們去湯池寫作,家里三只貓對素萍負擔太重了。她們要不停地吃喝拉撒,尤其是夜里,盆都來不及換。所以,我們必須帶一只走。在帶哪只貓的問題上家長異常統一。老大老了不宜走動,老三小受不了長途顛簸,老二是鄉下孩子,皮實,就帶她。她總是跟我們長途奔波,被局促在貓籠里,幾小時水米未進,不拉不撒不麻煩我們。內心有恐懼和不適應便哀嚎幾聲。但生命力異常頑強,讓我們放心。孩子若生得多,一群里,一定有一個這樣吃苦耐勞,野草一樣好養活的,所費父母心思精力和金錢不多,卻是父母依仗的對象,未來給父母養老。
我要對夾心餅小二好一點。若是子女,她才是最終那個照顧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