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我小學畢業,那個暑期因為沒有暑假作業而漫長無邊。
黃燕燕搬家了。幸好在她搬家之前,我又認識了一個新朋友。我一次次地跑去找她玩,站在她家陽臺下喊她下樓。但她總是探出頭來說她在學習,不能出來。
她和黃燕燕一點兒也不一樣,她是我們學校老師的孩子,功課好,人漂亮,溫柔又禮貌。我從不曾有過這樣的朋友,便非常地為之光榮。
但是后來我忘記了她的名字。雖然我曾一次又一次地大聲呼喊過這名字,使之一遍又一遍地回響在寂靜空蕩的校園里……我不停地喊,第一次發現沒有人的校園,真的是一個人也沒有。
我筆直地站在教師家屬樓下,仰著頭久久等待。所有的窗子都靜悄悄的,窗臺上的花也靜得停止了生長,操場上的黃桷樹更是靜得像是印在照片上的一樣。知了的鳴唱時強時弱,一陣一陣在頭頂盤旋。烈日當頭。她為什么不在家?
我一個人在校園里游蕩,假想世界上的人全消失了,只剩下了我。又假想自己上學遲到了,所有人都在教室坐著。
后來我蹲在操場上拔了一會兒草,又趴在大禮堂前的臺階上觀察螞蟻回家的路線。再后來我捉到了一只瘦小的蟈蟈,想到可以用來送給她,十分高興。但是接著又捉到一只螳螂,就把蟈蟈放了。
我從衣角上拽下一截線頭,系在螳螂肚子上。后來又撿了一張小紙片,也用線頭縛在它身上。
筆則很難找,但最后居然還是撿到了,是一小截鉛筆頭。運氣真是太好了。我用筆在紙上認真地寫下她的名字,想了想,又在名字后添了個“的”字。
我口袋揣著螳螂,去閱報欄處看報紙。上面的報紙已經有一個月沒有更新了,校工也放假了。一切停止,這世界上的一切是我的。我自由自在地看報紙,看完這一面,轉到那一面看,邊看邊努力地理解上面的意思。
所有報紙的所有內容全看完后,校園更加安靜了,更加陳舊了。
我最后一次去教師家屬樓下喊了幾嗓子,把螳螂放在樓下天井里,撥正它背上系著的紙條,然后離開了校園。
從那以后我就忘記了她的名字。她的名字被一只螳螂負載身上,在世間流浪,不知現在成了什么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