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一輩子沒住過醫院,今年八十九歲了,在全家人一致要求并連哄帶勸情況下,才同意去醫院體檢。
做完B超,醫生問:“老太太,你以前得過肺病?”姥姥眨了眨眼,搖了搖頭“沒得過呀”!醫生笑了,“老太太不知道,你以前得過挺嚴重的肺炎,都已鈣化了。”
這下,家中平日追隨在姥姥身邊左右的粉絲、“東西兩院議員”“現代范兒的童子軍們”們,大呼神奇!給這位“神奇女強人”又增加了顛撲不破的佐證。于是從街坊鄰居、到單位、乃至微博朋友圈、天南海北相互轉告沸沸揚揚熱鬧好幾天。
末了,還是大姨揶揄的一笑說“你姥姥那時連死的權利都沒有,還敢生病!”讓我們回味無窮……!。
以前我們家是恒山區有名的養奶牛大戶,日子過得還殷實,可自從大小十幾頭奶牛入了社,日子沒了奔頭!姥爺從一開始郁郁寡歡,直到懨懨而死之后!家里的日子就急轉直下一日千里。扔下挨肩九個大大小小要吃要喝要上學的孩子,最小的兩歲。那年的姥姥也就四十幾歲,現在想想實在是她的坎兒是難關是要命的事,想死都不敢!
一次大姨報怨姥姥。說有一年快到春節了,姥姥讓她到六里地以外的恒山街里買幾樣必備的年貨,買完后,剩了幾毛錢。大姨那時還是個小姑娘,看到集市上賣糖葫蘆的,又香甜又紅亮好喜慶!一毛錢一串,就自作主張買了一串。等興沖沖的回到家,姥姥卻毫不留情地要求她必須退回去!態度冷峻且毋庸置。姥姥當家說一不二。只好,大姨又頂風冒雪走了十幾里的路,退回了那一毛錢!現在想想,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當時的心情得有多難過多復雜!如果那個小販離開了呢,如果難為她不許退呢!亦或真的刁難她了,她是怎樣與之周旋或乞求,大姨沒說。但從她都這么多年了,還耿耿于懷念念不忘的程度上看,當時她承受了怎樣的煎熬和委屈!
那時我的姨姨舅舅們,能參加工作的全都要上班養家。先是大姨輟學到礦里做選煤女工,之后又是三舅冒著生命危險下坑做了采煤工。有一次我不經意翻看過三舅早年的一個日記本,有一頁上寫著:“老妹呀,你知道你的三哥正在地下面爬嗎!”想象一定是他在采煤工作面休息的時候,帶著柳條帽露著白牙悲愴的寫出來的。
每月開資,必須都要交給姥姥統一支配,嚴格管理。
四姨在商業掛號做了營業員,她的故事我們只好背后偷偷的傳。那時她要么是想美,要么是四姨夫開始追她了。一次她開完工資,竟然心血來潮吃了豹子膽,給自己買了條“的確良”的褲子而競沒征得姥姥的同意!那次被姥姥一頓大笤帚疙瘩追著打!打得她情急之中想往屋門后逃而竟忘了那是姥姥平日放面粉的地方,沒法,只好趴在面袋子上抱著頭聽天由命。
二舅的大學基本是厚著臉皮硬上的,家里當時吃飯都成問題!姥爺活著時呢,有個兩姨的哥哥,問家里借了點錢。姥爺的意思,他們挺困難,有就還,沒有就算了,親親里道的。結果那時被逼的沒轍了,連這檔子事也想起來了!暑假里二舅就到人家去,連吃帶住帶干活,就為摳出點錢。在大學里,白天看到別人扔的背面沒寫字的本子,晚上偷偷撿回來接著用。
現在的姨姨舅舅們,生活都過的挺不錯,對姥姥都孝順。可有時撿姥姥高興還想扎翅兒,笑嘻嘻酸溜溜的弄出點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抱怨姥姥兩句,但只是點到而止。他們絕對有所顧忌,若真惹姥姥不樂意,即使輕描淡寫地擺點道理出來,他們誰也接不住!可姥姥不是一般人,當著孫男弟女的面嘻嘻哈哈隨聲應和裝糊涂!不想提起那些過去事兒‥‥。
我想大姨她們其實也只是報怨那個時代,苦難的烙印刻在心靈上太深,痛定思痛!。姥姥是將苦難近身傳遞給他們的人,有時就把舊賬算在她身上。姥姥何嘗不是一個苦難承載與受害者呢!有次姥姥不知怎么數落起三舅來說:“我怎么沒找人家,不就是怕你們受氣……”三舅那天哭了!
姥姥在家中的傳奇故事是,把一碗霉的發紅了的米飯用清水投完吃掉,沒事兒!。別人給了塊帶豆(囊蟲卵)的豬肉,死活不舍得扔,最后自己吃了,沒事兒!。
姥姥的名言“頓尖不省、頓底省晚了”開始沒聽明白,后來想,“頓”應是“囤。”
姥姥最豪邁的語言“算個必石”后來知道“必石”是牌九里一張牌的名稱,相當于現在說“你算個“六餅。”
至于姥姥的肺炎,當時怎么得的、怎么咳嗽、怎樣發燒、到最后怎么好的,連姥姥自己也記不清。她飽受的磨難、經歷困苦的太多了。她那會兒也許正在山坡上開荒種地,或是忙著給孩子做棉褲納鞋底,哪有時間顧上其它的事。原來苦難還可以戰勝病魔!。
可這點結果若和她經歷苦難的整個過程相比,顯然是得不償失。
都是些能講出眼淚的故事!。
努力工作,珍惜現在的時代吧。讓貧窮苦難再也不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