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覺得銅仁好大好大，一片云彩也遮不住銅仁城的一隅。

來來往往，就是從老年大學旁邊的家到不遠處自己就讀的小學，再到八九百米外大十字的外婆家——好長的一場遠征，走到了目的地就再也不肯出來了。只是有時候呼啦啦地在百家巷里穿上穿下；只是偶然在以前車水馬龍的步行街黏著外婆買幾根冰棍；只是常常在大十字的新華書店吹著風扇躲著，看書的內頁在風中起起伏伏……

所以，壩上橋，這座遙遠的橋，對我就是某種傳說中的地方了。

后來，搬家了，被外婆帶著去看裝修中的新家。第一次坐公交車，似乎是在一個盛夏的清晨。從大十字直奔淺灘，途中看見了白色的西門橋，看見了紅色的壩上橋。邂逅只是在一瞬間，而后便被樹木遮掩，不見分毫。

記憶，卻就起于此。

一座城市的記憶，應該淵源于一代代人的口耳相傳。物換星移，當城市變化的進程加劇，當生命的幅度遠跨天南海北，城市的記憶只能起于一代滅于一代。壩上橋，是座八零后的橋。據說，時任的貴州省省委書記，八十年代視察銅仁時，聽匯報說娃娃們每天為操近路，從電站的水壩上走過，因為擔心學生們的安全而指示在壩上修建一座橋，當時的人也沒多矯情，就叫它“壩上橋”。

清晨，霧氣冥蒙，四下一片嚶嚀，鳥聲娟娟，蟬聲綿綿，車聲急急。從外地急回銅仁，路過瓦窯河，卻愕然瞅見一圈紅磚圍在了晨曦微泄的壩上橋頭。

長大了，數過了銅仁大街小巷里的每一塊磚石，也曾去金門聽海、三亞仰天，也在飛機上看過了模型一般的山川大地。銅仁不再是心目中遼闊的地域。在成長了的心中，銅仁和其他城市都成了有生命的東西。生命孕育生命，生命綿亙不絕。

有生命的銅仁就是我的摯友，于我如長兄，又若同年。他的茁壯成長，我愿永遠凝望，并且歡喜。

很早就聽父親說過，錦江水位要提升五米，那時候沒能意識到什么。錦江水淼淼，其實意味著錦江將能夠使船舶通航，而電壩及壩上橋都要因此淹沒。這個計劃有個很俗的名字，“夢幻錦江”。

又聽人說，夢幻錦江工程建好了，可以從清水碼頭，乘船直下九龍洞。這句話有著令人向往、憧憬的現實性，我樂于接受這種夢境。

是的，一段歷史要隨著橋的離去而離去了，不會再有人會在年老時向兒孫絮絮叨叨一座橋的故事?？墒?，城市的生命還在，城市中的人民還將繁衍生息。如果很多很多年以后，有奔跑的孩童偶爾拾起舊日的筆記，發現了消逝的橋，那好，請代我向她致敬；就算沒有，居住在絕美的家鄉，他們大概也能永如今日這般安寧。

錦江水上，一只飛鳥從云間走來。想起了與壩上橋的初次邂逅也是在這樣的盛夏清晨。還是一樣的蟬鳴鳥叫、云蒸霞蔚，一轉身，我還在這里，橋卻已經頷首示意，決意將別。

也許，用不了一個世紀，我也會不再站在原處。所有人都走了，我也混在其中而去。只剩下我的家鄉，依舊席坐在明麗的錦江岸旁。

再見，壩上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