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老人躺在床上,思緒萬千。
她透過破爛的屋頂,從殘缺的瓦片中看月亮,然而看到的月亮也是殘缺的。她想著,屋頂大概是大兒子說要在去年修的吧?旁邊那棵當風景的榕樹,是大女兒和二女兒去年向她承諾一定要把它砍倒當柴火用吧?她甚至還能記得,他們說這些話時,掛在臉上,那信誓旦旦的表情。
然而,春天來了又走,樹長了又長,屋頂破了無數次,卻沒等到來修屋砍樹的人。
夜色凝重。老人躺在簡陋的木床上,一塊快僵硬的木板把她硌得難受,她左翻右翻,把木板弄得嘎吱嘎吱響。這是這夜色下唯一的聲音。老人不想睡,也不敢睡。無邊的黑暗充斥整個房間,這種意境不像是暈開的黑墨水那樣縹緲,而是像千斤巨石,泰山壓頂的那種來自暗中的壓力,壓得她喘不過氣。她仿佛可以看到,在墻角那個陰暗的角落里,死神正面無表情地望著她。
老人很驚慌。因為過去的種種記憶忽然如走馬燈般播放在她腦海里,
她看到了,看到了10歲的大兒子捧著一大束采來的花,沖她笑著。那笑容比他手中五顏六色的鮮花更加耀眼。而自己卻因為他沒寫作業而毫不留情地打了他。事后才想起來,那天是母親節。
她還看到了,女兒考上了大學,拉著自己坐在家門口的那條小溪高興地說,媽,以后我一定會把你接到大城市里去住,看看大城市的高樓,去吃大城市的各種小吃。
她看到了,她還看到了,二兒子在自己出去犁地的時候,偷偷地吃了顆糖果;大兒子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女兒穿著雪白的紗裙沖她笑著;看到他們在城市的水泥樹林里爬上了高高的枝頭,摘到了最大的果實,而自己卻在家旁邊的榕樹下,仰望著樹頂,數著還有幾天他們放假,還有幾天到新年,還有幾天到母親節……
她最后聽到自己的幻想狠狠地掉落在一地黑暗里發出的刺耳聲響。
她慢慢起身,在黑暗里摸索著燈的開關——啪啪。唯一的燈泡燒壞了。她覺得,或許今晚的黑暗不會再過去了。她慢慢憑著30多年的感覺,走出了房間,在柜子里找到一塊圓圓的東西,對著屋子正中的一張黑白相片上微笑著的老頭說:“老頭子,節日快樂。”
突然,“媽——”一聲響起。
她吃驚又驚喜地轉頭看著門口,站著自己的兒子和女兒。月光從屋外灑進來,照亮了她手中的東西——一塊印有“合家歡樂”的月餅。
屋外,月亮正圓。